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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系列閱讀順序:<永恆之藍><吸血鬼養成守則><永恆之月><向陽>

 

 

人類與吸血鬼,如同永晝與永夜,本應只是平行線,

因為你,我們有了交會的可能。

 

01.安睡之處】

菲伊斯睜開眼睛時,室內一片昏暗,窗簾緊閉,窗戶底下甚至塞了幾片布以阻絕陽光,儘管如此,基於天生對光線的敏感,他就是知道。

此刻剛過午餐時間,是鎮上人們聚在一起聊天、小憩片刻的時候。

差不多該起床準備了。

他悄悄轉頭,靠近窗戶的床上,他的搭檔還安然沉睡著。

明明對光線就比自己還敏感,卻硬是堅持要睡靠窗的床上,菲伊斯知道對方若不是讀書到天亮,就是看著星辰看了一整夜,大概還要好些時候才會起床吧。不過緹依的東西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睡晚一點倒也無所謂。

菲伊斯躡手躡腳地爬下床,盡量不發出聲音地走到對方床旁,俯下身,注視著他的搭檔。

不得不說,他的搭檔真的很美,就連睡顏也十分美麗,讓人驚嘆。

比起清醒時的伶牙俐齒、酸言冷語,搭檔安睡的模樣可愛多了,不過這可不能當著對方面前說,絕對會被恥笑的。

他凝視著眼前合攏的長金色睫毛、線條優美的唇瓣和麗容,不知不覺有些出神。

身為人類時,他很少看過緹依入睡,即便有也相當淺眠,只要發出一丁點聲響就會醒來;如今他成為吸血鬼不過五年多,卻早已習慣這個人在自己身邊沉睡的模樣。

這種感覺有點奇妙,卻又莫名地安心。

兀自恍神了一會兒,菲伊斯小心翼翼地將對方肩上滑落的棉被拉好,接著才走入盥洗間,開始梳洗。

 

 

今天是他們離開小鎮的日子。

說真的,在這裡住了兩年多,跟居民也很熟稔了,要離開還真有些捨不得,雖然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們的原則是不在同一處停留超過三年,因為超過這個時間,他們那永恆不變的外貌就會開始招人懷疑。

「菲伊斯大哥,你會回來嗎?」

兩名少年一面替他提行李上馬車,一面問道;他挑了挑眉,雙手往兩人頭頂一陣亂揉,把兩名哇哇大叫的少年揉成兩頂鳥窩頭。

「這個嘛,世界這麼大,就算我總有一天回來,你們也早就不在啦。」

「胡說,我才不會離開這裡!」

「沒錯,到時就算你變成老爺爺,我也一定認得出你!」

菲伊斯哈哈大笑,不遠處幾個鎮民正朝他們走來,手捧著麵包乾糧、甚至還有手縫的新斗篷……喔?竟然還有羽毛筆和紙卷?

他瞥了一眼站在馬車旁,同樣被幾名少女婆媽圍繞著的搭檔,暗暗感嘆。

想當初剛搬到鎮上時,緹依幾乎足不出門,加上又經常穿著斗篷、叫外人看不出長相,導致大家對他提防甚深;要不是緹依憑藉著其優雅流暢的文字書寫和識讀古書經典的罕見能力,協助鎮長和鎮民處理書信文件,大概民眾還不敢靠近他呢。

可惜搭檔跟鎮民熟悉不過一年多,他們又得走了。

「哎呀,王子殿下竟然把美麗的太太小姐們弄哭了,真是罪孽深重啊。」

他一面將其他人拿來的禮物放到馬車上,一面調侃搭檔;卻看到搭檔不慌不忙地拉下面罩-菲伊斯暗叫不好-朝面前圍繞著自己的民眾綻放笑容。

「是呢,最後的道別,如果大家能笑著送我們離開,就是送我們最好的禮物了。」

太狡猾了!

菲伊斯躍上馬車前座,忿忿不平地瞪著搭檔輕而易舉地擺平了其他人後,從容地進入馬車棚頂內,一面朝眾人揮手道別,簡直就像王子出巡一樣……好吧,雖然真的是王子沒錯。

一名長輩走到馬車前頭,硬塞給菲伊斯一小袋旅費,並皺眉嘀咕道:「人家出門可都是大清早,哪有人傍晚才離開的……

「艾格菲伯伯,王子殿下可是算過時間的,絕對沒問題,您老人家就別擔心啦!」

就算是菲伊斯也得承認,有時把搭檔的名字抬出來就是好用,瞧眼前的老人家碎唸歸碎唸,也沒繼續攔著他們不放行……怎麼突然感覺有點鬱悶?

菲伊斯甩甩頭,一甩馬鞭,在馬匹前進的同時,回頭朝鎮民們大力揮手。

畢竟,在這些人的有生之年,他們確定不會再回來了,至少最後多看幾眼吧。

 

 

馬車行走約兩個鐘頭,天色終於全黑了,緹依在馬車前方點亮兩盞油燈,讓馬能看清眼前的路,慢慢前行。

他們其實比較習慣晚上趕路,但馬可不一樣,當夜晚逐漸深沉、繁星在空中閃爍時,他們還是在一片林地前停下了腳步。

菲伊斯跳下馬車後座,解開韁繩放馬去吃草;緹依則走下駕駛座,輕巧地躍入後方的棚頂裡,一邊喝水一邊稍事休息。

馬車是鎮長出錢特別做的,三面加裝深灰色的有蓋棚頂,即使放了行李和鎮民致贈的禮物,剩下的空間也足夠他們兩個大男人躺臥歇息,這樣就算遇到雨天,或幾天內找不到落腳處也沒關係。

四周一片漆黑,唯一的光源只有馬車前方點的兩盞暈黃小燈,以及他們頭頂上的漫天星辰。

當菲伊斯再次回到馬車裡時,看到的就是搭檔坐在馬車外緣,倚靠在行李堆中,一手撐著頭,出神地望著星空的模樣。

「太暗了吧,我再點一盞燈──」

「別點。」

手腕被對方壓住,他回過頭,搭檔一臉認真地說:「太亮的話,就看不清了。」

「看不清什麼?星星?」

「嗯。」

他眨了眨眼,將手中尚未點的油燈掛回車頂,接著在對方身旁躺下,放鬆伸展僵硬的四肢,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哪,你曾說星星不會變,那為什麼還是每天看呢?」

原本正凝望著星夜的眸子移到他身上,勾起嘴角,蔚藍的眼底映出點點光芒。

「這麼久以前的事,你竟然還記得,真不能小看你的記憶力。」

「別因為你不會忘就小看別人好嗎?而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緹依老喜歡用問句回答別人,一不小心就會被轉移注意力了;菲伊斯以前就吃過不少這種虧,現在他學乖了,一旦提問一定要緊咬不放,死纏爛打到對方回答為止。

「我確實這麼說過。」

悅耳的嗓音隨著夜風吹拂著菲伊斯,他舒服地閉上眼,半天趕路下的勞累漸漸傳到身體各處,連眼皮也漸漸沉重了起來。

「但最近稍微有點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不就是星星嗎?雖然真的很漂亮啦……

他打了個呵欠,含糊地咕噥了幾句,睡意襲上大腦,昏沉沉一片。

「每個地方看到的星空都不太一樣,氣味、聲音、風……還有身邊的人也不一樣。」

「雖然離我很遠,有時卻又很近;瞬息萬變又捉摸不定,所以才想天天看著。」

……王子殿下在說什麼謎語嗎?天天看都不膩?」

「你不也看不膩嗎?」

他隱約聽見對方這麼回答,有一瞬間他想反問對方什麼意思,但在開口前,他就已經睡著了。

 

你在我身邊,或者,我在你身邊。

如果能成為能讓彼此安心休息之處的話,就太好了。

 

 

02.反抗命運】

再次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了。菲伊斯小心翼翼地翻找了一陣子,發現儲存的水壺有一個已經空了,該去補足才行。

他悄悄爬下馬車,扛著大水壺,循著河流的聲音和氣味走,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林野間的小溪,他用小瓢子將清澈的水一瓢瓢地舀入壺中,嘩啦嘩啦的水聲敲打著壺底,連同四周的鳥鳴流水吹奏出不間斷的樂曲。

菲伊斯雙手捧起冰涼的溪水,痛快梳洗了一番,然而才洗到一半,一絲異樣的氣味便竄入他鼻間。

血的味道、野獸的腥臭氣息──還有人類的味道!

跳起身,他打量了四周一圈,很快就判定方位,躍入茂密的林木間,大步跑了起來。

此刻正是大白天,他一面跑一面懊惱忘記披上斗篷才出來,幸好森林中的樹木不少,為他遮蔽了一些刺眼的光芒──眼前的樹影急速後退,氣味也越來越濃烈,越來越接近了。

眼前的小樹叢隱隱晃動,傳出野獸的低吼;他一個大跨步、隱入一棵樹的陰影中,探頭打量著眼前的景象:

野狼五匹,包圍著一個披著綠色披風的小女孩,步步進逼;小孩跌坐在樹下,年紀看起來不過七、八歲,氣息混亂,臉上都是淚。

這時,一頭帶領的狼嘶嘶低吼,接著俯下身,其它狼隻也跟著俯下身──牠們要攻擊了!

「趴下!」

菲伊斯大吼一聲,撲向野狼,右手指甲瞬間化出一尺長的利刃,左手則攬過女孩瘦小的身軀,一甩手,甩去指甲上沾染的鮮血,期間腳步絲毫沒有停下,快速跑向森林另一頭。

在他背後傳來接連的重物落地聲和哀鳴,他飛快地抱著女孩跑向剛才的小溪旁;當接近目的地時,眼前溪水反射的光芒刺的他睜不開眼,慢下腳步,最後停在樹蔭間,呼出一口氣,這才蹲下身子,把一直緊抱著自己脖頸的小女孩放下。

「好啦,沒事了。」

……

「狼不會再追來了,我們去溪邊洗一下臉和手好不好?」

脖頸上的力道完全沒有鬆開,而且還抖個不停,看來真的是嚇壞了。菲伊斯只好抱著女孩,慢吞吞地走向小溪旁,然後一屁股坐下,逕自洗起了手。

「妹妹,你怎麼會一個人在森林裡啊?森林裡可怕的可不只是野狼,還有很多野獸,還有比野獸可怕的人喔。你趕快從我身上下來,把臉和手洗乾淨,不然那個比野獸還可怕的人就要來了......

「喔,是誰呢?」

背後傳來悅耳的聲音,菲伊斯一面嘀咕著「你看吧人家找上來了」,一面使勁搓洗著手指甲和手指,洗完後才扭過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搭檔。

「這我可是不得已的喔,剛剛情況緊急,我才出手的。」

「我想也是。」

菲伊斯順著緹依的目光看去,然後無奈地攤開手,說:「別看我,不然王子殿下用你的魅力讓她從我身上下來啊?」

「聽起來像是你魅力不足,才必須有求於我啊?」

「我豈敢跟王子殿下比呢。」

緹依走向前,俯下身子,一手摘掉斗篷,露出燦亮金髮──幾乎是同時,菲伊斯感覺到束縛著脖子的力道竟然鬆開了!

他愕然轉過頭,看到小女孩雖然還是兩手抓著自己的衣服,雙眼卻是睜的圓滾滾的,緊盯著搭檔不放。

……感謝王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他乾脆地放棄抗辯,將懷中的小女孩放下,拉著對方的手開始清洗,未料洗完卻看到搭檔將手上的斗篷披在女孩的肩上──那可是他的斗篷耶!

「那不是給我的嗎?」

他的語氣洩漏出幾分委屈,對方看著他的臉,笑了出來。

「等回馬車上,我拿一件我的斗篷給你。」

好吧,勉強接受。

菲伊斯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另一個難題了──這個小女孩說的話,他完全聽不懂,而且連他那無所不知的搭檔也聽不懂!

「看她的打扮和口音,應該不是附近的人,是旅人吧。」

「糟糕,這下要怎麼送她回家啊?」

回程的路上,菲伊斯仍舊抱著小女孩;女孩似乎精神恢復了不少,用細細軟軟的聲音說個不停,但兩人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這下可麻煩了。

等回到馬車上,緹依取出鎮民送給他們的麵包餅乾給女孩,兩人望著女孩開心地吃著東西,一面商量,最後終於決定:憑這麼小的女孩應該跑不了多遠,她的家人或照顧者應該也在這座森林裡才是。既然如此,就由菲伊斯駕馬車,緹依抱著女孩一起坐在前座,順便觀察女孩的反應,或許可找到送她回家的路。

 

 

這個方法很快就奏效了,藉由女孩不時興奮指著前方的反應,他們上路一陣子後,就敏銳地聞到了空氣中傳來跟女孩身上類似的氣味。

菲伊斯揮動馬鞭,加快馬行駛的速度;一旁的緹依卻蹙起眉,伸手阻止了他。

「我覺得不太對勁,小心點。」

「嗳?但我確實聞到是那個方向……

「是那個方向沒錯。」

搭檔注視著前方,藍瞳一沉,再度拉起斗篷的兜帽,甚至從懷中取出面罩戴上,還硬是要求他也戴上。

「前方確實有跟女孩身上類似氣息的人。」

「但還有些什麼……有些奇怪的味道混在裡頭,很不舒服。」

「我們就停在這吧。」

儘管不明所以,但搭檔的直覺一向準確,菲伊斯只好停下馬,依照搭檔的要求披上斗篷、繫上領口的拉繩,接著才牽著女孩的手,跟緹依一起徒步往前走。

越往前走,氣味越濃烈;菲伊斯可以判斷出前方至少有二十多個人,但當中似乎混合著一些腐臭的氣息,且明明人數不少,卻幾乎聽不見人們講話的聲音……

菲伊斯握緊小女孩的手,又繼續走了十多分鐘後,終於看見前方露出一小片空地,有許多個小帳棚駐紮在這裡,還看得到許多批馬被拴在樹下,正低頭吃著草。

然而,帳篷間卻是一片死寂,只有兩三個人分散在幾個篝火堆旁,垂著頭用樹枝撥弄著火堆,直到他們靠近,也沒有任何人抬頭,直到小女孩放開菲伊斯的手,衝上前不知大叫了什麼,其他人才抬起頭,紛紛露出詫異的神情,接著才露出了笑容。

帳篷中探出幾顆頭,兩名婦女走出來,其中一名抱起小女孩,其他人則圍在她們身邊說著話,輕輕拍撫著女孩的肩和頭。

「我們走吧。」

身旁冷不防傳來一句話,菲伊斯一愣,反射動作地拉住搭檔的衣袖,小聲說道:「等等啦,我覺得這裡不太對勁……

「所以才要走。」

面罩上方露出的眼神淡漠而疏離,菲伊斯正想詢問時,突然覺得正被人注視著,回頭一看,那名婦女正抱著小女孩,五、六個人正往他們的方向走來。

「呃……

菲伊斯後退了一步,感覺背後一道冷光直射入他的後腦勺,不用回頭也知道搭檔不太高興,但一群人已經走到他們面前,想跑也來不及了。

婦女開口講了幾句話,接著將女孩放下,雙手合十放在額頭,朝他們深深一揖,其他人也一起做了同樣的動作。

「這應該是感謝我們吧?」

菲伊斯正想舉手回禮,卻被一旁的搭檔捉住了手。

「怎麼了?」

緹依沒有回答,直接走到他面前,擋在前頭;其他人先是瞪圓雙眼,接著面面相覷,低聲交談著;眼前似乎陷入一種詭異的僵局裡,菲伊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突然衣袖被人一扯,原來是剛才的小女孩。

小女孩揚起大大的笑容,牽起他的手就往帳篷的方向跑,他莫名其妙地被對方拉著小跑步了幾步,離開了樹林的庇蔭,一股濃烈的味道立刻撲鼻而來!

女孩嘰哩咕嚕地說些什麼他全沒在聽,只是全神貫注地感受著四周的氣息──憑藉吸血鬼靈敏的天性,萬物的呼息彷彿交錯而過的風,在他身邊勾勒出圖畫般的景象。

等到菲伊斯發現時,他已經離帳篷區有一小段距離,眼前的地上出現一張張的草蓆,共有六張,上面蓋著白色的布簾,布簾下顯然蓋著某些沒有氣息的東西……屍體?

腦中閃現過這個可能,他猛地倒退一步,不偏不倚地撞上某個東西──回頭一看,搭檔正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你剛才說什麼、不對勁的氣息,是……是這個?」

被搭檔狠狠甩了記眼刀後,菲伊斯總算學乖了,跟在對方後頭,看著對方和跟著跑來的婦女們比手畫腳的交談,過了好半晌,緹依不知說了什麼,那群人點點頭,露出開心的笑容紛紛散去,搭檔才回頭才示意他跟上,兩人一起離開。

菲伊斯跟在對方背後走了一段路,很快就明白對方要回馬車上,這才開口。

「你不是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嗎?」

「只能理解一點,聽久了就能從他們的語氣表情猜出個大概。」

他懶得質疑搭檔天才般的能力,急忙追問:「所以剛才是怎麼回事?那裡的空氣傳來的腐臭味不完全是屍體,而且帳篷中還有其他類似的人的氣息──」

 

「那與我們無關。」

 

菲伊斯停下腳步,一把揪住對方的手臂,逼得前方的搭檔不得不停下腳步,與其對視。

「緹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開口,雙眼緊盯著緹依的眸子;對方雙唇緊閉,沒有開口,他也沒有放開搭檔,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他沒有為難對方的意思,但只有少數情況例外──以他過去和緹依相處的經驗,當對方認為什麼事不能說時,往往對自己是至關重大的事。

「那個小女孩的家人或親人,有人死去了,而且有六個人,這可不是小事!你剛剛跟他們說了這麼久的話,他們看起來明明就很高興,你現在卻說他們的事情和我們無關?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手心越握越緊,菲伊斯頓了一會兒,放軟了語氣,低聲說:「我救了那個女孩,我不想讓她回去卻遇到危險。你知道的吧?」

「救人並不是『我們』的義務,菲伊斯。」

搭檔毫無起伏的聲音一瞬間激怒了他,但他很快冷靜下來,直盯著對方的雙眼。

「但你也不會眼睜睜讓無辜的生命死去,不是嗎?生命的沉重和珍貴,你比任何人都了解。」

……唉。」

聽見這聲嘆氣,菲伊斯知道自己贏了,隨即鬆開手臂,懇求道:「說吧,算我拜託你了。」

「先說好,這件事你不准插手。」

緹依狠瞪了他一眼,終於開始敘述起這整件事。

 

 

小女孩和家人來自遙遠的國度,一路輾轉遷徙而來,在四天前進入這片森林後,家人卻陸續發燒、四肢無力而倒下,一開始是老人,最後變成中年人,尤其以男性居多;嚴重者甚至導致死亡,原因不明。女孩為此進入森林深處,想找尋藥草,卻遇上了野狼襲擊。

「他們從遠方來,或許是不習慣這片土地,染上了瘟疫或傳染病。我們也別在此久留,走吧。」

緹依說完後,轉身邁步繼續前進,但另一人卻仍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剩下的人會怎麼樣?」

……會死。除非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

緹依沒有回頭,語氣漠然,但後面那人顯然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帳篷裡還有很多生病的人,剛剛看到的那些人正在照顧病患,怎麼可能丟下他們離開?」

緹依驀地轉身,盯著眼前蒼白著臉的傢伙,厲聲說:「菲伊斯,我們不是濟世的醫者,而是路經此地的旅人,本就不該插手任何與人類有關的事物。這片土地受瘟疫所染,最近的小鎮離這裡有一天半的路程,就算有醫師也來不及醫治,更遑論他們還有這麼多人。現在我們必須盡快離開──」

「等等!」

菲伊斯打斷他的話,揉著頭,在原地走來走去、喃喃自語了好一會兒,當他再次抬起頭、用充滿希望的目光望著自己時,他立刻知道事情已經變成他預想的最壞情況了。

「我們可以救他們,只要用吸血鬼的血──」

「菲伊斯.諾曼登!我警告過你很多次,收起你的天真,我們可不是神!你真的知道吸血鬼是『什麼』嗎?」

他上前一步,一把扯過對方的衣領,直直地射入那雙澄澈的海藍瞳眸中。

「吸血鬼是『歷史之外』、非人的存在,是本不應存在的不祥之物。」

「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時間之外,永遠不要企圖改變任何人類的命運,聽懂了嗎?」

固執的搭檔直盯著他,問道:「那個女孩和她家人的命運是什麼?」

「死亡。這就是他們唯一的命運。」

眼前人稜角分明的臉龐一抽,接著反握住他的手腕,低吼:「他們是人!是活生生的生命!」

「無論你對吸血鬼的定義是什麼,我相信你有你的經歷和過去,我不會試圖改變你,但是──」

「你不該把你的想法套用在別人身上、逼別人接受!那個小女孩還這麼小,她和家人犯了什麼錯?有什麼理由非死不可?」

兩雙藍眼近距離交火,兩雙瞳中都燃著絕不屈服於對方的烈焰。

「剛才他們對你笑了,你答應會救他們,對不對?」

「我只說回馬車上找找草藥,沒說一定會找到,更沒說救他們。」

「現在人命關天,你開什麼玩笑!」

「我不會救他們,光憑你一個也救不了他們。」

冷酷的話語字字逼人,他看見菲伊斯眼中一閃而逝的受傷,但下一秒,對方就放開了他,接著後退了一步。

「好,我接受你不願意救他們。」

「但是,在我有能力、有機會救他們的時候,我絕不會只在一旁看著!」

一說完,對方立刻轉身欲離開──就在那剎那,緹依瞬移至菲伊斯面前,五爪伸長為尖刃,不偏不倚地插進對方的髮絲之間,深深刺入其後的樹幹中。

風狂影動,樹葉急舞。

搭檔不避不閃,仍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我應該說過,你不准插手這件事。」

「如果我說辦不到,你打算怎麼樣?」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你應該很清楚,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昏你。」

「試試看啊。」

菲伊斯的神情絲毫未動搖,既非虛張聲勢又非挑釁,就只是平鋪直敘地道出一個事實;意識到這件事,讓緹依更煩躁了。

「你做不到,在你還沒救到人前,你可能就會被怪病傳染而倒下。」

「我是吸血鬼,沒這麼脆弱。」

「成為吸血鬼前你睡了一百年,現在不過清醒了五年七個月又十一天,就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了?」

「那也比什麼都不做還好!」

菲伊斯瞪著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如果什麼也沒做就這樣離開,未來的每一天,我一定會無比厭惡和懊悔。」

「我一定要去救他們。」

陽光從綠葉間灑落,映在搭檔半張臉上緊抿的唇和直視著自己的眸子──在緹依眼中看來,根本就固執到令人頭痛了。

這個答案在他預料之內,明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卻還硬要求對方,或許自己也跟對方一樣死心眼也說不定。

「我再說一次,憑你的能力,是救不了那些人類的。」

「沒試怎麼知道──」

「我會救他們。」

「所以我才說要試試看……啊?什麼?」

緹依抽回手,一甩衣袖,不耐煩地丟下「把所有還動得了的活人帶走,別妨礙我做事」就揚長而去,菲伊斯一愣,急忙追了上去。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喂!王子殿下!」

 

關於命運,我早已數不清到底反抗了多少次;但反抗多少次、失望就多少次。

你說的沒錯,我已經麻木到不願再涉入任何人的生命了,但如果有例外,那一定也只能是你了。

 

 

03.無知之惡】

「照我說的做,都聽清楚了?」

緹依一面戴上手套,一面回過頭,正好看到對方目瞪口呆地放下雙手─手上是剛剛被他硬套上的手套─面罩上露出一雙茫然的眼睛,回望著他。

「我不懂,有必要這麼──」

「你根本不明白傳染病是怎麼回事。我經歷過幾場瘟疫大流行,每一場奪走的人命都是數十萬甚至數百萬,不要因為我們不是人類就輕忽傳染病的可怕!」

他從馬車上拿起一束用紙紮包裹著的東西,走到搭檔面前遞給對方,再次嚴厲地開口:「把這個放在遺體上,等弄好柴堆後,你指揮他們將遺體連同這個一起放到柴堆上,點火後所有人後退至少五公尺,一步都不准靠近,確認都燒乾淨了才准離開。離開後去溪邊清洗全身,全程都不准碰到他們或遺體,也不准脫下口罩、手套和斗篷,明白了嗎?」

菲伊斯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東西,嗅了嗅,詫異地揚起眉頭。

「這不是你之前好不容易才弄到、說要拿來研究的神香草嗎?你……

「閉嘴,照做就對了。」

他沒好氣地說完,對方隨即閉上嘴,神情看起來有些可憐,但他一點都不同情。

兩人再次走向女孩和家人駐紮的帳篷處,緹依隱身在樹後,凝神觀察了一陣子,低聲囑咐道:「時間不多了,得趕在太陽下山前全部完成,記住我剛說的話。」

他往前剛踏出一步,斗篷突然被拉住,緹依回過頭,看到搭檔正吃驚地收回手,一對上他的眼神,面罩下動了動,扯出一個有些扭曲的弧度。

「那個……你不會有事吧?我是說,我其實可以留下來幫忙──」

「一個吸血鬼齡一百零五年七個月又十一天的傢伙,想幫超過一千年的我?」

「我只是擔心……算了。」

瞥了眼低聲嘟嚷的傢伙,他忍下嘆氣的衝動,繼續往帳棚的方向走去。

菲伊斯雖然也擁有吸血鬼奇異的復原能力,但仍遠不及他的。

本來就是因為擔心某個善良的笨蛋,才想趕快離開的;至於自己他倒是不怎麼在意,憑他的再生能力,足以應付眼前的狀況了。

女孩和婦女看到他們立刻圍了上來,緹依退後了幾步,努力用手語動作輔助溝通,最後不得已,稍微拉下一點面罩施展個人魅力後,終於說服了倖存無恙的五名婦女,同意照他們的做法,帶著親人的遺體去林地另一頭火化。

等婦女將六具遺體都放上他們的推車、帶上木柴和要燒給死者的物品後,緹依再次鄭重警告一旁的搭檔。

「記住,不准碰她們或幫她們推車,讓她們自己處理,回來前務必把身體清洗乾淨。」

「我知道。你真的不需要我──」

他橫了對方一眼,對方摸摸鼻子,抱起那束他交代帶去的神香草,跟著其他人一起慢慢離去。

 

 

少了人煙的帳篷區,一片死寂,連風都顯得凝滯,空氣中飄散著濕氣,腐臭混合著馬匹的腥味、草藥的味道和剛滅的柴火燒焦味,讓嗅覺格外敏感的緹依頭暈目眩,幾度欲嘔,只好扯下外袍衣袖,塞入面罩掩住口鼻後,才勉強進入帳篷。

帳篷一共七個,當中五個內躺滿了病人,大多昏迷不醒、渾身高燒,少數還保有意識的則不斷咳嗽、渾身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緹依估算了一下人數,共十九人。

有點太多了……

他站在帳篷外,努力調整呼息,先將入口的布簾拉起,維持通風的狀態,接著才重新踏入了帳篷。

篷內還算寬敞,但地上躺滿了人就顯得擁擠了;他四處張望,視線停留在角落的鐵盤和木杯上,然而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伸手去拿。

他的血需要東西盛裝,但這裡的東西恐怕早已被病菌汙染……他取出斗篷下隨身攜帶的白色小陶杯,接著半跪在最外圍的病患身旁,指尖往手腕上一劃,細細的血流便順著手腕流入陶杯中。

目視血量足夠後,他隨手往手腕上一抹,傷口瞬間消失,接著緹依強忍著惡臭,扶起病人癱軟的肩膀,將陶杯抵著有些乾裂的唇瓣,又是摩擦又是掰弄,好不容易才把唇瓣撬開,待血液順利流入對方的唇中,他才扶著病人躺回被褥間。

帳篷外透入些許陽光,照著病人原先慘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些許紅潤……觀察了一會兒後,緹依又開始為下一個人注血。

等一整個帳篷內的人都處理完了,他才站起身,一陣暈眩感驀然襲上,差點站立不住,急忙離開了蓬內,這才感覺好多了。

然而,當他一抬頭,發現日輪已然西行,他急忙轉身踏入另一個帳篷,再度開始注血的工作。

一個帳篷、兩個、三個、四個……直到終於踏入最後一個帳篷時,緹依已經疲憊不堪,失血加上無法補充水分,面罩下的空氣又極其稀薄,混著周圍的惡臭,導致身體變得格外沉重,連胸腔裡的心臟跳動都變得費力。

就剩這最後三個人了。

他強打起精神,這個帳篷內的人狀況看起來好一些,有兩個還保有一些意識,速度應該可以快一些。

如他所料,兩個意識不清的人嘴唇一碰到陶杯,似乎認定裡頭裝的液體是水或藥,自動就張開唇,讓注血的工作順利許多。

然而第三位年紀看起來最長的老人,一把花白鬍子和白髮,牙關緊咬,緹依一手扶著老人瘦削的肩,一手持陶杯,全神貫注地望著眼前緊閉、泛紫的雙唇,內心愈發焦慮……

「£¤¢℃!」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大喊,緹依一驚,手一鬆,陶杯落在老人的胸口上,汩汩鮮血立刻流淌過衣襟,染紅了整片白色的上衣。

他抬起頭,發現是剛才為其注血的其中一個男人,他跳起身-臉色看起來就跟正常人無異-朝他大吼了一連串話,接著另一個男人也慢慢爬起身,看向他們,先是露出驚訝與困惑的表情,接著很快就變成了憤怒。

「¥ξοω4102χυλβιμητσ!」

頭暈加上渾身無力,緹依只能勉強辨識出對方所說「不要靠近」、「你是誰」之類的內容,但仍察覺出當中滿溢的敵意,只得放下懷中的老人,慢慢站起身──當他瞥見左邊竄出黑影時,已來不及閃避,直接被一股力量大力撞倒在地!

「χυλβιμ!」

第一個男人將他撲倒在地,一手粗暴地抓著他的兜帽和頭髮,將他的頭硬壓在地,另一手則硬扯下他的面罩,丟在一旁。

大量空氣頓時湧入肺部──伴著各種強烈的氣味衝入鼻間,讓他短暫地失去了意識,但疼痛很快又讓他清醒了過來──另一個男人整個身體壓住他的雙腳,身上的斗篷被用力拉扯著,他試圖掙扎,但手臂被粗暴地往後扭,完全動彈不得。

只能殺掉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被緊按在地的臉龐上,悄然顯現出一雙狹長的燦金色瞳孔;然而同時想起的,還有某個傢伙一臉擔憂和失望的神情。

……好吧,不殺就是了,這些是你想救的人,我不殺他們……

這時帳篷外傳來許多人聲和腳步聲,一個又一個的人類不斷進入帳篷裡,大聲說著話,但緹依已經無法分辨對方在說什麼了。

混亂且令人窒息的氣味、刺耳的吵雜聲,身上到處都傳來疼痛感,偏偏卻使不出半分力氣。

緹依用力眨著眼,但眼前還是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慘了,太陽快下山啦。」

菲伊斯皺眉望著遠方山巒後的幽幽光芒,向其他正在擦拭頭髮和整理衣服的婦女喊道:「我們該走了!再晚我就要被王子殿下罵死啦。」

反正其他人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聽見他的叫喊,大家有默契地起身,一面拉起推車,一行人開始往回程的路上前進。

菲伊斯走在最後頭,看著眼前牽著婦女、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以及其他婦女臉上溫柔的微笑,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的口袋──他偷藏了一小株神香草,散發出濃烈卻清朗的香氣,也是唯一沒被燒掉的。

他原本不明白緹依的想法,但一路上沐浴在神香草的清香中,讓他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事。

緹依對自己、對吸血鬼有著嚴厲的行事標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絕不隨意動用吸血鬼的能力,尤其是「用血救人」這件事。菲伊斯跟搭檔旅行這麼多年,對方唯一救過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某個鎮上的鎮長夫人,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菲伊斯最不明白的也是這點,明明有能力救人為何不救?他們曾為此起了不少衝突,但他後來發現搭檔也並非真的鐵血心腸,如果他私下偷偷做,搭檔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頂多冷嘲熱諷或唸一頓,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緹依這麼強烈、甚至冷酷地阻止他救人。

他撫了撫口袋內的神香草,清新的香氣沁入鼻中──這是緹依花了許多力氣,透過許多人輾轉才得到的植物,搭檔很喜歡這個味道,聽說可當藥用,可抵抗病菌不侵身。

將這麼珍貴的植物交給他,他再笨也感覺得到,緹依是想保護他才這麼做的。

心中泛起太多複雜的情感,一時間無法釐清,唯有一件事他很確定。

想快點回去。

回去搭檔的身邊。

菲伊斯抬起頭,此刻已然幽暗的天空滿佈著血色的雲朵,遠方還亮著幾絲金黃,得再加緊腳步才行。

才剛這麼想,風中突然一陣騷動,吹來幾絲異樣、夾帶著新鮮且誘人的氣息。

──緹依血的氣味!

他心臟重重一跳,顧不得其他人,拔腿就跑,直衝向帳篷所在的林地。

隔著一段距離,他可以看到一頂最大的帳篷內亮著燈,許多人聚集在外頭,裡頭則有無數人影在晃動──這裡傳來的緹依氣息最濃烈。

他倏然揭開帳棚的布簾。

十多個高大的背影出現在眼前,咆哮鼓譟聲如雷鳴,菲伊斯瞪大雙眼,一個躍身翻過人群,然後他看到了:

 

搭檔癱軟在地,一身斗篷凌亂破損,金髮與塵土纏繞糾結,慘白的臉上眼神渙散,一個男人正將對方壓在地上,一手扼住那纖細的脖頸,另一手舉著刀,刀鋒正對著緹依。

 

不可原諒!

 

轟!

 

一聲巨響後,帳篷轟然倒塌,漆黑中傳來人群驚恐和混亂的叫喊聲,倒塌的帳篷下方陸續爬出幾個男人,每個人都是滿臉的莫名。

兩、三個男人護著一位昏迷的老者,蹣跚地爬出帳篷,其他人一一在周圍點起燈光並生火,眾人圍在一起討論,但多數人只感覺到一陣強風穿過,接著油燈突然全部熄滅,然後帳篷就倒了,無人看清事發當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有一名年輕的男性,縮在角落渾身發抖,喃喃自語著:

「惡魔……金色眼睛的惡魔……

 

 

菲伊斯脫下斗篷包裹著搭檔,抱著緹依一路奔向馬車,心臟幾乎快從胸口中蹦出來!

直到將搭檔安放在馬車後座,他將搭檔殘破的斗篷和手套脫下,用清水仔仔細細地擦拭著對方的臉龐、脖子和雙手,每擦到一處傷痕,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發抖。幸好血腥味已經散去,看來剛才聞到的味道並非因為緹依受傷,這讓菲伊斯稍微放心了些。

「緹依、緹依!」

他輕輕搖著對方的肩頭,在搭檔耳邊低聲呼喚,但搭檔一點反應也沒有,仍舊闔著眼,氣息紊亂,連唇瓣都乾裂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冷靜、冷靜,沒事的,緹依可是千年吸血鬼,一定沒事的!

深呼吸了幾次,他摸索著搭檔的斗篷,卻沒找著對方隨身帶著的杯子,沒辦法,只好先拿了自己的,裝了一杯清水後,先稍微沾濕對方乾裂的嘴唇,接著繞到緹依背後將其擁在懷裡,慎重地、緩慢地將水靠近,水卻直接從唇邊流下。

「緹依,喝點水。」

無論他怎麼說,懷中人都咬緊牙關,一口都沒喝,菲伊斯只好割破手指,滴了一些血進水中,再次試圖餵搭檔喝下,仍舊徒勞無功。

他抱著緹依,一手拿著杯子,呆愣愣地坐在一片黑暗中,不知所措。

他唯一知道能為吸血鬼療傷的方法,就是吸血鬼的血,而且之前都是緹依救他,他一次都沒用過自己的血。

不行,一定要讓緹依喝下!

菲伊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後,抬起懷中人的下巴,貼上對方的唇瓣,粗糙、微涼的觸感讓他心頭一顫。

緹依,拜託快喝!

他反覆摩娑著對方的唇,一點一點地、耐心地撫摩著,直到感覺搭檔似乎微微張開口,他才將混入自己血液的水慢慢度到緹依嘴裡。

餵完一口,他輕輕用拇指拭去對方唇角的液體,接著再喝一口水,繼續剛才的動作,直到一整杯都喝完為止。

不遠處傳來騷動聲,還有幾個移動的小光點和呼喊聲,正逐漸往他們的方向靠近。

菲伊斯臉色一凝,再次將搭檔安置在層層的斗篷及薄被之中,確認一切安全無虞後,跳上馬車前座,點起車前小燈,駕著馬車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他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到深夜,直到來到一處僻靜的田野間,月牙在頭頂高懸,四下只餘蟲鳴。

菲伊斯確認附近無人後,才栓好馬,竄入後車廂,再餵搭檔喝了一杯自己的血,接著繼續看顧,直到在對方身旁睡著為止。

 

沒有任何人的得救,可以建立在讓你受傷或痛苦的前提下。

沒有。

 

 

04.向陽之心】

當菲伊斯再次驚醒時,馬車內一片昏暗,外頭天空已泛起微光,只是放眼四處都是霧氣,只能勉強辨識出周遭物體的輪廓而已。

他一把抹去額頭的冷汗,接著往旁一摸。

什麼也沒有。

「嗳、咦?緹依!」

「在這裡。」

聲音自一旁響起,菲伊斯瞪大雙眼,終於看到霧氣瀰漫中的模糊身影。

他不會還在作夢吧?

「你已經沒事了嗎?」

他伸出雙手,往前方一抓──下一刻就被一股強力揪住手臂,硬生生阻止了他的動作。

「別趁機亂摸。」

「我是真的擔心你!」

聽見無異於往常的聲音,菲伊斯總算鬆了一口氣,摸索著爬到對方身旁,緊挨著對方坐下。濃霧比黑暗或光線更麻煩,讓他看不清對方此刻的神情,他壓下心頭的不安,直視著那張模糊的臉龐。

「要不要再喝一點血?你昨晚只喝了一點點。」

「我剛剛已經喝過了。」

「嗯?」

霧氣中的人舉起手,指了指脖子,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脖頸有些刺痛和痠麻感,就跟過去被吸血過後的反應一樣。

……我睡得這麼死,連被你吸血都沒醒來?」

「誰曉得呢?不過聽起來並不是什麼好夢哪。」

這倒是真的。

菲伊斯深吸一口氣,總算能問清楚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搭檔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地簡短。

……因為語言不通才導致這場誤會,加上當時我用太多血,有點頭暈,無法正常反應,才會導致你昨天看到的情況。現在已經沒事了。」

「總之,謝謝你及時救了我。」

……

「菲伊斯?」

他雙手環繞自己的肩膀,蜷縮起身子,直到聽見身旁的聲音才抬起頭,清了清喉嚨,但開口時的聲音還是沙啞的難聽。

「那個……我──」

……抱歉。」

「真的、抱歉……

 

他差點因為對瘟疫、對人的輕忽和天真,讓他的搭檔受傷。

他只想到吸血鬼的血可以救人,竟完全沒考慮過這對緹依可能造成的負擔……

如果他當時晚一點趕到、只要晚一步,或許緹依就──

 

「不是你的錯。」

一雙修長的手指撫上他的面頰,他可以感受到搭檔溫暖的呼息,還有身上散發出的獨特氣味。

他差點就失去緹依了。

他慢慢握住對方的雙手,不願鬆開──只有緊緊握著這近在咫尺的溫度,他才能確信自己已經逃離了那場惡夢、才能確信眼前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對不起。」

菲伊斯再次喃喃。

「不是你的錯,菲伊斯。」

……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保護好你的,我不該把你單獨留下──讓那些人、這樣……傷害你……

忍了一整晚的恐懼和懊悔,終於跟著淚水一起奪眶而出;他咬著唇,強忍著不發出任何聲音,卻克制不了身體的顫抖。

「這次我也大意了。已經沒事了。」

溫柔撫摩著他雙頰的手指,拭去他眼角的眼淚,然後他感覺到額頭上傳來的溫度──搭檔輕輕抵著他的額頭,肌膚相觸傳來的熱度,以及耳邊的呢喃低語,都讓菲伊斯心底一熱。

「那些人根本就無所謂。」

「在吸血鬼的『永夜』太久,我早已忘記身為人類的光明面;因為你在我身邊,偶爾才讓我回想起,沐浴在太陽下的人類之心。」

「是因為你,才喚醒我心中僅存的人心。」

「所以,你並沒有做錯任何事,菲伊斯。」

 

朝霧慢慢散去,陽光在彼此的眉眼間鑲上一層金黃,深邃藍眸近在眼前,清楚倒映出他迷茫困惑的臉龐。

有一瞬間,菲伊斯忘記呼吸,只是深深地凝視著搭檔,感受到對方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額頭、眼旁的肌膚、面頰,然後停在他的唇瓣上,緩緩搓揉著。

「說起來,我好像應該回禮一下。」

「什、什麼?」

他腦袋還一片混亂,就看到搭檔勾起嘴角,露出帶了點魅惑的笑容,傾身在他耳畔低語。

「昨晚你是怎麼讓我喝下你的血的,可別說你忘了。」

菲伊斯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下巴被強勢抬起,接著眼前除了搭檔外,什麼都看不清了──

唇瓣上傳來溫熱的柔軟,一點一點地輕觸、來回的溫柔愛撫,反覆吸啜著,他閉起眼,全心全意地感受著對方的碰觸,帶著芳香和甘甜,美好的令人捨不得分開。

慢慢的,唇瓣間撫摩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似乎變得有些稀薄了,張口欲呼吸,卻情不自禁地探入彼此的口腔中,纏上滾燙的舌葉,吸吮交融,唇齒廝磨,來不及嚥下的蜜液從唇邊縫隙滲出,然後又是一陣激烈交纏。

當舌葉終於分開、呼吸恢復為二時,吐息和衣著皆已凌亂。

菲伊斯的心跳還未完全平復,雙眼定定地望著面前人,手指捻起對方額前散落的金絲,輕輕梳攏著,一下,一下,一下。

 

想好好珍惜和疼愛,想盡己所能地保護這個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意識到手背肌膚有些灼燙,往外一瞧,原來已經天亮了。

當他回頭想告訴搭檔時,卻因近在咫尺的俊麗臉蛋而失神了幾秒,接著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隻手正撫摸著對方的臉龐,另一手則環著對方的肩膀……

咦?

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剛做了什麼……

「哇!我、抱抱抱歉!」

他猛然退後,頭和背脊硬生生撞上馬車邊的行李箱,一瞬間眼冒金星,然後聽見了搭檔低低的笑聲。

「你比我想的遲鈍多了。」

「什、什麼啊啊啊!你………….

菲伊斯揉著後腦勺,瞪大眼睛看著搭檔,卻在與對方四目相觸時,不自覺地臉頰一陣燥熱,連脖頸和耳根都燙了起來。

相較於他的慌亂,他的搭檔則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領,漫不經心地舉起手,將髮絲撥到耳後──理應很普通的動作,看在此刻他的眼中卻莫名多了一種慵懶迷人的風情。

「我想你也差不多該察覺自己的心意了。」

「什、什麼心意?對什麼的心意?」

「當然是對我。」

明明應該是讓人害臊的話,但他的搭檔說起來不但理直氣壯,而且還一手擋住他通往外側的方向,整個人更直接逼近他的身子,讓菲伊斯倒抽一口氣。

「真要我明說也不是不行,不過或許你可以先解釋,為什麼每天睡醒後第一件事,就是看著我的睡臉傻笑好幾分鐘,而且還持續了六個月又十三天?」

「因、因為美麗的人事物賞心悅目,早上醒來有助讓腦袋清醒……

原來早就被發現了,菲伊斯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胡亂解釋一通。

「喔?那我說燒掉的東西,你為什麼還留著呢?」

修長的手指伸進他胸前的口袋─菲伊斯心臟重重一跳─食指和拇指夾起一小株神香草,舉到他面前晃了晃,笑容依舊,他忍不住垂下了視線。

「都燒掉了很可惜嘛,留一點做紀念……

下巴被強硬地抬起,他不得不再次與搭檔對視。

心跳擂如戰鼓。

「所以你覺得……是誤會一場?」

……

「那剛才,為什麼不將我推開呢?」

……怎麼可能推開啊。」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袒露了一直埋藏在最深處的真心話。

這或許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地面對自己的真實情感。

「我怎麼可能……推開你啊……

 

「從第一眼見到開始,我就沒辦法離開你了啊。」

 

緹依微微一笑。

「那麼,我會負起責任的。」

「負起待在你身邊,占有你、擁有你的責任。」

 

當太陽完全升上天空時,大地一片金黃燦爛,光芒照耀著田野上的馬車,以及在車上深深擁吻的兩人。

 

即便陽光下的世界充滿惡意與折磨,我仍願與你一起前行。

而你就是我的光,我永恆不滅的美麗星辰。

 

 

 

【作者的話】

本土疫情爆發後,每天都負能量多到滿出來,所以一度關閉了部落格。好不容易寫完了這篇,我想思緒確實會在無形中化成筆下文字,所以也藉此寫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例如台灣人的巨嬰文化,沒有國際觀又不讀書不看正確的新聞,之前吵著疫苗有問題要選疫苗,現在則是吵著給我疫苗而無視國際就是沒有疫苗、台灣國際處境艱困的事實,這些人有夠噁心!還有像張小燕那種身為公眾人物卻帶反智風向的人,讓人失望透頂。

明天國民黨還發起6/6要敲打鍋碗瓢盆炒疫苗的智障活動,說真的,當初不是你們帶風向說疫苗有問題、反對施打嗎?現在缺疫苗你們做了什麼?如果病毒可以選人,讓你們這些垃圾全部去死就好了,可惜病毒不會,就像若中共要打來了,飛彈也不會因為看到國民黨而不發射一樣。

信國民黨的全部都去死。

還有那些傷害醫護、染疫還四處逃竄感染別人、疫情嚴重還在打麻將聚賭性交易、防疫當放假、端午連假還想著回家過節的人,如果你們染疫,那是因為你們活該!憑什麼醫護和防疫人員如此辛苦的時候,連物流、警消、郵差、公車司機都如此勞累時,你們卻繼續歌舞昇平?你們的安逸,建立在我們的負重前行,憑什麼?

無知不是藉口,愚蠢是罪,蠢貨全部下地獄吧!

唯一讓人燃起希望的,就是日本的及時伸出援手,新聞上看到時,直接掉下眼淚。當然這當中一定有許多國際政治現實和角力,但之所以能讓日本政府如此決定,還是因為日本民眾的強大支持。現實如此黑暗,有幸還有這麼一點光,讓我們看到希望。身為在311中沒有提供任何幫助的人,我感到慚愧,今後若有機會回饋日本,我一定貢獻所能。謝謝日本。

因為情緒暴起暴落,所以之後會常態性關閉部落格,只有更新時會開放一段時間,然後不需要關心鼓勵和正能量,請大家做好身為臺灣人該做的事就好。請好好照顧自己和身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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