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紅蓮焰》之番外篇,請看過本篇後再閱讀

*本篇時間設定為<八寒天:捨身修羅(完)>幾天後陸續發生的故事

*人物各種崩壞,服用請小心

*本篇提及五侍回憶的部分,皆為同人設定,原作並無相關劇情,為避免讀者混淆,特此說明

 

 

------------以下正文-----------

 

3.【白綾之夢】

千年夢醒,乍暖還寒;唯願常相伺奉左右,此生無怨亦無憾。──千幻華

 

『不,我不去。』

『我不該去、不能去……那孩子本就與我無干。』

『那孩子總有一天會取代我,如果太過親近的話……』

綾侍收拾好梳妝用具和已經涼掉、未動一口的半盅茶,望向仍坐在鏡子前,宛如人偶般動也不動的主人,以及那懸浮在心底的幽微思緒,無聲地嘆了口氣。

「櫻,還有什麼想交代我的嗎?」

沒有刻意問出對方在意的事情,他知道那樣會惹怒櫻──櫻不喜歡他探知自己的想法和情緒,即使這對於早已心靈相通的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傳來的思緒中斷了一瞬間─足以證明對方確實有聽到他的聲音-但櫻仍沒有任何回應,他對此已經習慣了;如果主人沒有下達指令,就由他自行判斷。

「那我先退下了,妳早點休息吧。」

他退出主人的房間後,轉向走廊另一頭,一會兒後抵達了目的地,房間外的侍女一臉疲倦,一看到他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起身行禮。

「綾侍大人!」

「還是一樣嗎?」

門裡已經安靜許多,但憑他的聽力仍聽得出裡頭隱約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從房間深處傳來。

侍女低下頭,低聲回答:「是的,已經兩個時辰了,還是堅持要找女王陛下……

「陛下已經就寢了。」

他忽略對方臉上的僵硬,淡淡地回答:「等他哭累了自然就會睡了,妳也退下吧。」

……是。」

 

當時的他,能夠毫不遲疑地下達這種命令啊;如今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又是一個紛亂無章的夢境。

儘管睏倦,但出於某種存在了數百年的習慣,綾侍還是睜開了眼,簡單梳洗一下後,遂往珞侍閣走去。

珞侍不像櫻一樣需要他服侍沐浴更衣,多數時候都會自己來,但那是指身體行動無礙的情況下。現在則是交由僕人協助,但他還是會親自過去一趟。

他在珞侍閣的前廳等了一會兒,直到兩名僕人捧著梳洗盆和衣物走出房間,並朝他行禮為止。

「陛下情況如何?」

「稟報綾侍大人,陛下一切如常,氣色也比昨日好些了。」

他點點頭,正想讓兩人退下,卻見兩人互望了一眼,一臉猶豫。

「陛下還交代了什麼?」

「是、是的!」

其中一名僕人惶恐地低下頭,說道:「陛下說,最近幾天的照顧者和行程,違侍大人都已經安排妥當,請您不用費心過來張羅。」

……原來如此,終究只能這樣了嗎?

他對這個答案不太意外,因此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你們留下來侍奉陛下,有任何事情,隨時向我稟報。」

綾侍才剛離開,卻在珞侍閣的門外遇著另一人──由於某種奇妙的默契和對彼此的熟識,雖然只是對上一眼,兩人卻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處境。

「讓僕人轉交吧。」

他瞥了眼對方手上的公文,淡然地說完後,沒等對方回應就逕自轉身離去。

 

 

最近,過往的回憶常常出現在他的夢中,說不上是糾纏,但確實讓他難以入眠。

難以入眠的原因,不是因為那些是惡夢。

正因為真實發生過,才令他夜不成眠。

他的記性很好,就算是年代久遠之事,只要稍加思索、將沉澱在深處的記憶喚醒,即便不能全部還原,也已八九不離十。

過去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現今想來也稱不上後悔,但卻摻雜了一些莫名的情緒,一些連他自己都難以言明的情感,悄悄滲透到心底,讓他感到困擾。

綾侍少數能辨別的,是驚訝──驚訝時間轉變竟如此劇烈,縱使他已存在千年,卻仍反覆在夢中經歷過去;然而在真實生活中,有時卻彷彿作夢般,模糊不清。

現在也是。

他望著眼前山丘上的櫻花樹,以及那抹熟悉的背影,暗自在心裡嘲笑自己。

這當然是夢,因為那位早已不存在於彼世之人。

他不自覺地屏住氣息、放輕腳步,一步、一步地朝那人走去,在僅距離幾步之遙時,對方回過頭─臉龐也隨之起了變化─朝他一笑。

「今年的櫻花開得真美,我們就在這裡辦賞花會吧。」

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心底狠狠一顫──如果他也有可被稱為心臟的東西。

眼前人抬頭凝視著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笑容恬靜而溫柔,接著背對他,往遠處走去;他想跟上,腳卻生根似地定在地上,一步也無法前進。

而那人就這樣在一片撩亂櫻雪中,越走越遠,漸漸消去了蹤影……

 

「──!」

他在狂亂中驚醒,眼前一片朦朧,滿室只聽見自己顫抖的喘息。

待胸口的激烈平復,綾侍也意識到:這裡是他的房間,從霧氣氤氳的窗外看來,應該才天亮不久。

喉嚨有些乾,他撫了撫唇,隱約覺得清醒前似乎聽見什麼聲音,應該是自己發出的,但內容是什麼,他竟無半點印象。

沉思片刻得不出結論,他起身離開床,梳洗完畢後,正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時,窗簾微微顫動,接著吹進一股清風捲著花香,這讓他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先去外頭走走,就當作事前勘查賞花會的地點吧。

出門時,天色仍昏暗,但憑著過人的眼力,綾侍仍可辨識出枝頭的櫻花已經含苞待放,將成排的樹梢染上粉色,如同他的夢中景象。

霧氣繚繞中,風吹鳥鳴都顯得格外清晰;離這裡不遠的制高點就是珞侍閣,此刻絳紅色的窗簾緊掩,他的腦中不禁浮現出剛才的夢境、珞侍的賞花會,以及許許多多的往事。

他在櫻花樹下駐足許久,直到被一陣腳步聲喚回了意識。

「我只是早起路過,可不是閒到在這裡賞花。」

背後傳來的嗓音低沉中帶著嘶啞,綾侍沒有回頭,只在對方踱到他身旁時,瞥了對方一眼──不意外地發現對方眼角下濃重的黑影,以及略顯蒼白的臉色。

「熬夜工作要適可而止啊。」

「誰熬夜啊!你有在聽人說話嗎!」

對方激烈的反應本就在他的預料之內,他也不在意,只是沉默地等著對方發完怒火,然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一片靜寂。

許久,身旁才傳來有些含糊的聲音。

……退出五侍……

他轉過頭,望著面色平靜的違侍。

「前天,我跟陛下提了退出五侍的請求。」

「珞侍不會答應的。」

「他確實沒有答應,但這並不會改變我的想法──我認為,自己已無繼續擔任侍的資格。」

違侍垂下頭──如此近的距離下,綾侍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額頭和眼角的細紋,比起非人存在的自己,歲月和辛勞確實在違侍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

「我……此生至今四十餘年,隨伺在珞侍身邊也已超過二十年,自認對陛下比誰都了解,卻認不清珞侍的本質,愧對陛下的信任;徒然虛長年歲卻不比陛下更有智慧,枉費作為輔佐官的資格;即使珞侍寬容大度,也無法改變我曾經對他所造成的傷害。」

「雖然珞侍沒有答應讓我退出……

違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緩緩抬起頭──早晨的朝陽讓原先黯淡的臉龐閃耀著一層光彩,眼瞳清澈懾人,宛如面對著自己發誓效忠的王般堅定。

 

「我願傾盡餘生所有,守護珞侍,絕不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是嗎。」

綾侍瞇起眼,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再次望向前方,微微勾起唇角。

直到剛才為止還像個垂垂老矣的枯樹,卻能因為堅定地想守護別人的心情,而再次散發出堅韌的生命力啊……

人類,真是不可思議。

這大概是他少數對違侍感到佩服的時刻,但他不打算跟對方提起,就算說了也只會被當成在諷刺而已。

這時,一旁的男人突然轉頭,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次紅晶石的事讓我明白了,即使長久隨伺在王的身邊,也不一定能看清陛下的心。」

綾侍收起笑容,淡淡地說道:「如果是想諷刺我的話,就不勞你費心了,我很清楚。」

這個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正因為經歷了這麼長的時光,他的體悟才會如此深刻,也才更加無能為力。

違侍沒有反駁,反常地安靜了好半晌;當他再次開口時,那緩慢而謹慎的語氣,彷彿一字一句都經過內心的反覆斟酌般,慎重無比。

「時間不是對等的,你的千年也無法跟珞侍的數十年相提並論。就算你是守護東方城千年的護甲,侍奉過數十位王,對我們來說,珞侍也是唯一的。」

「珞侍……不是取代誰或繼承誰,珞侍就是珞侍。」

說畢,違侍丟下一句「我很忙要回去工作了」就轉身離開了,獨留綾侍一人在櫻花樹下。

綾侍望著他有些單薄卻挺直的背影,細細思索著對方的意思,眼神不經意間往後一瞄,發現了另一件事:

珞侍閣的窗簾正隨風飄動著,猶如剛才有人將之鬆開了繫繩。

 

 

時間不是對等的,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時間無法相提並論。

那麼,如果是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呢?

因為是同一個人,所以即便物換星移、時光流逝,仍有無法改變的事物;就算他可以改變記憶,也無法改變自己……以及別人真實存在的過去。

如今再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綾侍停下批改公文的筆,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蓮花茶,幽幽清香在房中擴散開來,但陰鬱仍盤據心頭,無以排解。

他低頭凝視著茶湯上漂浮著的白色花瓣,想起珞侍房中的蓮花茶似乎快喝完了,需要再多放一些……明早請僕人拿進去吧。

思緒跟著花瓣一起飄飄蕩蕩,無以安定,他站在窗旁愣神了許久,忽然間,一團赤紅色的火焰憑空出現在他眼前,傳來熟悉的符咒氣息和聲音。

「綾侍?你在忙嗎?」

拿著茶杯的手一震,但他瞬間恢復平靜,回道:「不,剛忙完,現在沒什麼事。」

火焰另一頭的人頓了一會兒,再度開口:「我有事想問你,可能需要借用你一點時間。」

「我現在過去。」

「等等!」

聲音突然變大了,語速也快了許多:「你就在那裡,我們就這樣說話就好。」

他愕然失語,一瞬間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他的沉默,自己解釋了起來:「如果你來珞侍閣,距離太近的話,會感應到我的想法和情緒吧?」

「我希望與你好好談談……在不會被彼此想法影響的情況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方式啊。

如果是在距離很近的情況下,即使封閉心靈也還是多少能感受到情感的變化;過去櫻的抗拒方式不是直接封閉心靈、就是與自己保持距離,不曾與自己討論或說明,所以他沒想過珞侍會試圖與自己溝通。

或許這正是最適合現在的他們的方式吧。

「我明白了。」

浮動的火焰內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無奈呢?無法感知對方情緒又看不到珞侍臉孔的情況下,他難以判斷,只能等待對方開口。

「我這幾天想了很久,覺得還是直接問你比較清楚。」

 

「我該怎麼做,才能成為你所認可的主人?」

 

……嗯?

「我已經認你為主了。」

「但你並沒有『認可』我,至少不是全部。」

隔著半空中的焰火,珞侍的聲音聽起來低沉溫和,卻透露著堅定,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甚至苦惱許久後,才終於藉由這次機會向他說明。

綾侍內心百感交集,對珞侍,也對自己。

「范統的拂塵告訴我,紅晶石只會對人類產生作用,器靈是不受影響的,就像他還有音侍一樣。但你一開始就認定『我』才是真正的珞侍,完全不接受另一個我的存在,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你我心靈相通,受到我情感的強烈影響的關係。但更重要的是──」

「紅晶石所分離出的靈魂,是我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另一個自己……那個軟弱、只能嘆息卻無力改變、脆弱又自卑、害怕被拒絕……那是、我的另一面。」

「是你所不認同的,我。」

火焰安靜了一陣子,直到傳來深吸一口氣的聲音,才再度繼續。

「雖然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我想你所不認同的,應該跟流蘇實力無關,而是我軟弱的那一面。你希望我怎麼做呢?如果我能更堅強、更成熟穩重、獨當一面的話──」

「不。」

他終於開口。

「雖然從某個角度來看是如此,但並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我之所以會被紅晶石迷惑,並不是因為不認可你,而是因為……

應該說嗎?現在珞侍感應不到我的想法,無法判斷我說的話是否為真,或許有更好的說法,不須把話講明也……

「綾侍?」

他回過神,對自己剛才竟企圖隱瞞主人感到訝異,但這是主人的提問,他只需要照實說出心中的想法,不須如此顧慮。

張開口,喉嚨卻莫名一緊,綾侍撫了撫自己的喉,心緒頓時混亂了起來。

如果說了實話……

「告訴我,綾侍。」

熟悉的嗓音自耳邊響起,他猛然抬頭,眼前的焰火似乎更靠近了些,頂端閃爍著燦金色的光芒,就像發話者的眼瞳,清澈而溫暖。

我並不想、傷害你的心……

 

「我不是不認可你,而是因為──我並沒有看著過去的你。」

 

「過去的你,無論是悲傷,難過、沮喪還是痛苦,我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我一心一意只注視著櫻,只有她。」

他關心櫻,不只因為櫻是他的主人。

他侍奉過歷代的女王,從未跟任何人親近,只有櫻是特別的,包含了數百年來的相處,哪怕櫻在後期對他封閉心扉,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他對珞侍的在意,是基於他是「櫻的養子」的前提,但也僅僅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照顧罷了。

這樣的他,別說理解過去的珞侍的感受,甚至說完全視而不見也不為過。所以當血瞳的珞侍出現在眼前時,他毫不考慮兩人一模一樣的外貌和氣息,下意識就斷定眼前人是假冒的,且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接受對方存在的事實。

在他心中,「過去的珞侍」就是如此單薄而模糊的存在。

……這樣的我,沒有資格要求你怎麼做。」

說完話,或許是心理因素影響,他總覺得焰火變得微弱了些,連顏色也變淺了。

很長一段時間,火焰另一端都沒有傳來對方的回應,只是靜靜地上下飄浮著。

果然還是不應該說出來的。

綾侍心頭隱隱有些焦躁──如果道歉能讓對方好過一點,他可以毫不猶豫地道歉,但他清楚珞侍並不需要,也不希望自己這麼做。

「我了解了。謝謝你願意告訴我。」

輕柔的嗓音傳來,讓綾侍愣了愣。

不知為何,他幾乎可以想像到珞侍坐在椅子上,閉上眼,對著眼前的火焰露出微笑說話的模樣──臉色蒼白、唇瓣微微顫抖著,卻仍勉強自己揚起嘴角。

胸口忽然一痛,但怎麼會呢?隔著這麼遠,他應該是感受不到珞侍的心情的。

「我沒辦法改變過去,而你上一個侍奉的主人是母親,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

「今後我還是會繼續努力讓自己更稱職、更強勁,更符合王的身分,讓大家,還有你認可我的。」

「我希望獲得你的認可,不只因為你是守護東方城的護甲,因為你是我所尊敬的老師、輔佐官、同事,也是我很重要的存在。」

咯噔!胸口附近有什麼沉沉的東西掉了下來,難以言明是什麼感受,但呼吸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急促,一片騷亂,綾侍將手心觸上胸膛,試圖釐清自己的感受。

火焰中的聲音仍持續傳來,充盈他的耳裡,低迴不已。

「雖然我比不上母親,今後或許也會有軟弱不堪、露出難看模樣的時候,但是我會努力──」

他豁然站起,頭也不回地離開綾侍閣,很快就抵達了他的目的地,遣退了駐守在房外的僕人後,他直接推門而入。

房間裡只點了幾盞小燈,一片昏暗,只有窗戶大開,月光灑落一地,襯著那人站起後驚訝瞪圓的金色雙眼,以及披垂而下的一頭黑髮。

「綾侍?」

他大步走向他的主人跟前,單膝跪了下來,並一手執起對方的手,慎重地平舉在自己的眉心前。

「千幻華並非完美之物,自認無以匹配完美的主人,您也不需要成為這樣的人。謹願此身能守護您,即便您憂傷脆弱之時,千幻華也必將隨伺在側。」

你的過去,我未能守護;但你的現在及未來,我以千幻華之名發誓,永不離棄。

感覺到掌心中的手有些顫抖,他抬頭直直地望進珞侍的雙眼,毫不隱瞞地將思念傳達給對方。

金色的瞳從震驚、疑惑、混亂到融化成一片溫柔,伴隨著從心底升起的欣喜和唇畔的笑意,這次是真真正正,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的誓言,我會放在心上的。」

「這是我的榮幸。」

 

無論憂喜傷悲,我都將注視著你的一切,再不轉移視線。

 

 

4.【乘風破曉】

於是我終於明白,失去的恐懼和哀慟;而再不願讓你感受到如此悲傷。──緹依

 

回到風侍閣時,正在打掃的僕人一見到他,立刻端正姿勢並低頭行禮;相較之下,那個坐在他辦公桌後方,一面悠閒喝茶一面翻著他的書的傢伙,可就隨便太多了。

「風侍大人回來啦?我帶了新品種的茶葉,味道很不錯喔。」

他斜睨了那傢伙一眼,揮手示意僕人退下後,不耐地說:「別為了這種小事就往這裡跑,明明就有很多事要忙吧。」

「是這樣沒錯,但這裡也很多重要的事啊。」

戀人嘻皮笑臉地說完,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木桌,自顧自地泡起了茶,茶香頓時充滿整間廳堂。

雖然如此,但卻沒有讓他的心情平靜下來,他甚至無法給戀人一點好臉色看,只是揉著額頭,再次說道:「菲伊斯,我很忙,你如果沒事的話──」

「我只是好奇,這次是因為什麼理由?」

他一頓,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眼睛不舒服。」

「喔,我記得昨天是肚子痛,前天是哪裡痛來著……

「胸口痛,大前天是改公文改到睡著了,再前一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菲伊斯舉起雙手擺了擺,無奈地說:「真虧你能忍到現在,我還以為你一定會直接衝進珞侍閣。」

就某方面來說,菲伊斯的猜測也不算錯,但顧及他和王身分上的差異,再加上守著珞侍閣的是「那個人」,導致他不得不把委屈吞了下來。

想到這,他忍不住狠狠瞪了某人一眼,後者一臉無辜地一攤手。

「你可別遷怒我啊,又不是我不讓你見陛下的,是他自己──」

「夜瑛在裡頭。」

「啊?」

「有人請夜瑛來,專門照顧珞侍的生活起居和湯藥。」

戀人先是呆了呆,接著反應一如他所料──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出來了,讓他差點想用久沒用的天之破來教訓一下對方。

「哇!等等、等……哈哈哈哈!到底是誰,竟然知道你、你的……哈哈哈!」

他黑著臉瞪著菲伊斯,大約是看到他的臉色,戀人強忍著笑意,奮力搖了搖頭。

「別看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夜瑛小姐會在……噗哈哈哈!」

「你再笑就給我滾出去!」

好不容易把某個人趕到門口,就在他丟句「慢走不送」轉身想離去時,背後突然被一雙大手環住,接著那人溫熱的氣息便自耳邊傳來。

「珞侍總會見你的,太心急的話,會氣壞身體的喔。」

帶著笑意的低沉嗓音,是他聽慣的、略帶沙啞的溫柔,讓他躁動的心意外地冷靜了下來……然後,他往後賞了戀人一擊肘拐子,在對方的呼痛中,冷哼一聲。

「別太得意忘形了,你等著看吧。」

 

 

他確實感到焦躁,除了珞侍不肯見自己,還有陷入膠著的紅晶石下落。

他本來就在著手調查紅晶石的力量,從陛下自焚於紅晶石之火、差點殞命後,他跟綾侍、違侍便分頭從不同的地方來源,想方設法想找出那邪惡之物的來歷,他甚至動用了外交大使的特權,請求西方城協助查找。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在紅晶石消失後化為泡影;傳聞中販售那顆晶石的新生居民也查找不到任何蹤跡,就連「原生居民發瘋攻擊人」事件也再不曾發生,一切都回歸平靜。

如果不是因為紅晶石對珞侍、對五侍、對東方城造成的傷害確確實實存在,這整起事件簡直就像一場漫長的噩夢。

絕不原諒。

他絕對不會原諒那個膽敢傷害珞侍的兇手──被加諸在王身上、一絲一毫的痛苦,他發誓,一定會讓那人千百倍地奉還!

然而,提到珞侍對自己的微妙態度,他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給我。』

他望著那隻朝自己伸出來的手,沒有動作。

『您想做什麼,陛下?』

雖然用的是敬語,但他提出的問題卻相當不恭敬;對方也沒生氣,只是揚起眉頭,雙手環胸地盯著他──附帶一個不符合此刻處境的笑容。

『我被那顆石頭折磨得這麼慘,不能拿它出出氣嗎?』

『不能,這只有一顆,我還要拿來做實驗。』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未料對方眉頭一皺,身體突然往他的方向傾斜,他反射性地伸出雙臂扶住對方──等他意識到時,包覆著隔絕結界的紅晶石,早已落入了對方的手中,那張俊秀的臉上,甚至帶了點得意的笑。

『這東西就交給我了,我會妥善使用它的。』

青年晃了晃拿著紅晶石的手,偏過頭,一頭黑馬尾在他背後畫出一圈巨大的弧形,臉上笑意更濃了。

『我可不會就這樣放棄東方城。』

 

當時,他也是如此相信的。

即使珞侍什麼也沒告訴他,他還是相信珞侍、相信這件事最終會圓滿獲得解決,沒有任何人會因此受到致命的傷害。

事後回想,連他都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天真及愚蠢。正因為連自己都莫可奈何,才會將希望託付給別人;不依據理性判斷,而是情感上的固執選擇,直到差點因此失去重要的人,他才赫然驚覺已然鑄下大錯。

原以為已經足夠了解珞侍,卻還是輕忽了──

珞侍確實是重視東方城的。

以他自己的方式,深愛著東方城。

 

 

昨晚又失眠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翻找著資料,一面書寫,一面思考著許多事情,以至於當某個人走進了辦公室、站在他面前時,他才意識到。

「有什麼事?」

說話的同時,他不自覺地瞄了一眼那人背後,不過那裡並沒有任何人。

「來送下午的公文給你,順便帶一些珞侍改好的過來。」

對方逕自將文件放到他桌上的空位,轉身準備離去時,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喚住了來人。

「珞侍……陛下的身體好些了嗎?」

那人停下腳步,偏過頭,望著自己的臉孔似笑非笑。

「他早上要求我,讓我把珞侍閣四周的結界建牢固一點,以防被人突然闖入。」

雖然答非所問,但問的人和答的人都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心情更差了。

他沉著臉不發一語,卻又聽到對方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不過,上次跟音打了一場,受的傷還沒好,張開來的結界大概無法完全牢靠吧。」

「例如神王殿外唯一沒有守衛看守的地方,或許這兩天結界會出現破洞也說不定。」

他愕然抬頭,卻只見到一頭白髮的男人背對自己,踏著沉穩的步子走向門口。

「綾侍,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話語停在唇邊,猶如那人停在門邊的身影。

綾侍一手握上門把,沒有回頭,低聲說道:「雖然本質不同,但就某方面來說,你和他,或許挺相似的。」

他來不及追問,對方已經颯然離去;但那句話卻像往他心湖擲下一顆小石子,低迴不已……

 

 

深夜,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神王殿外的山丘上。

風侍打量著四周,暗暗思索:最近的守衛離這裡有二十公尺遠,即使發生「意外」,趕來也需要時間,不足以成為他的阻礙。

神王殿周圍本就有綾侍張開的結界,加上衛兵全天候嚴密看守,自然安全無虞;此處唯一無守衛的「漏洞」並非疏忽,而是因為這裡是全殿的制高點──珞侍閣,房裡有國主自行設下的結界,加上地理優勢及國主不喜被人打擾,導致了這種特殊情況。

此刻窗簾後方隱隱透出微弱的燈光,還有模糊的聲響,顯見房間的主人尚未就寢。

今晚雲層密佈,無星無月,倒是合適他即將要做的事,但出於對王的敬意,他不免還是有些顧慮……

一陣淡淡的花香飄入他鼻間,他轉過頭,藉著朦朧的光線,看見不遠處搖曳的櫻花樹,腦中閃現國主的「賞花會」之約,不禁勾起嘴角。

珞侍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闖珞侍閣,身為侍,自然也得盡量遵守。

他舉起手指,輕輕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不規則的曲線,往珞侍閣的窗簾一吹,接著在心裡默數──

五、四、三……

 

嘶啦!

 

窗簾猛然被扯開,露出一張雙眼圓睜的蒼白臉龐。

「怎麼回事?來人──風侍?」

珞侍披頭散髮,連外衣都沒有披上,一身睡袍,臉上滿是驚訝和困惑;他望著風侍,又望向不遠處的櫻花樹,皺了皺眉,接著用手揉了揉眼睛。

「你大半夜出現在這裡,只是為了嚇我?」

風侍微微一笑。

「晚安,陛下。久未見面,風侍來問候您了。」

剛才他施展了幻術,讓在房裡的珞侍看見櫻花樹著火的幻影;以珞侍的警覺性,想當然迅速就被發現了。

「還真是『特殊』的問候方式啊。」

珞侍沉著臉,一雙眸子精光閃爍,神情冷淡地說:「時間晚了,我要休息。快點退下,我就不追究這件事了。」

「但我希望您能追究風侍的罪責。」

這句一出,兩人便陷入一陣無聲對望。

……我累了,其他事情之後再說。退下吧。」

珞侍說完後就拉起窗簾,準備離開──他迅速握住對方的手腕,力量一施,下一秒,他已經進入了珞侍閣,站在窗旁,對上一臉詫異的王。

「我設了結界,你為什麼進得來?」

「這是臣的特殊能力,任何結界都對我無用。」

事實上是神賜的穿越結界的能力,也包括綾侍的一點「提醒」,當然後者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珞侍瞪著他,看起來有點惱火,但他已經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話說出來,因此他平靜地說道:「如果您有需要,我也可以立刻製造出一個『重大事由』。」

僵持了好半晌,王終於讓步,悶不吭聲地轉身就往矮桌的方向走,一面嘀咕著:「還真被那傢伙說中了,我一定要找他算帳……

「陛下?」

「哼。」

珞侍不理他,走到慣用來小憩的躺椅旁,逕自坐下後,一雙眼直直盯著他。

「我先說,不許再跟我道歉了。我已經接受很多你們的道歉了;你既跟我道歉也助我重返王位,已經夠了。」

……感謝您的寬宏大量。」他垂下頭,彎了彎嘴角;儘管自認已經收斂起情緒,前方卻傳來了不滿的聲音。

 「啊啊,又是這樣!聽著,不准下跪、不准退出五侍、不准殺人,還有不准無視我。還有什麼……對了,不准辭去外交大使的工作,畢竟梅花劍衛可是冒著斷交的風險隱藏我的去向,我還欠他一次人情。」

風侍一愣,隨即笑了出來:「雖然我沒打算辭去外交大使的工作,但菲伊斯受您照顧也不少,這點小小的忙,他不會介意的。」

「哪裡小了!聽說你也找他和范統一起研究紅晶石不是嗎?有新發現嗎?」

「是的,不過我跟他說的不多,他並不清楚那顆石頭究竟有哪些力量、會有什麼影響,還有它有多危險──」

他抬起頭,眼神猛然銳利了起來。

「但,您知道。」

 

那天在神王殿大廳,當烈焰瞬間吞噬王的身軀時,一片混亂的現場,只有風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火焰並非兩個王之間的攻擊所引起,更不是因為戰鬥中不慎誤觸了紅晶石──石頭外包覆著的隔絕結界是他親自設下的,正常情況下絕對不可能解除。

除非,是珞侍本人強行破壞了結界。

明明知道沒有結界會引發什麼後果、明明知道紅晶石有多麼危險──到底為什麼,還是這麼做?

「是范統說了什麼,讓您認為這麼做可以平安、圓滿地讓兩個靈魂融合在一起,沒有任何風險,是嗎?」

他朝珞侍的方向走近一步。

「還是您覺得唯有這麼做,才能讓有王血的另一個珞侍活下來、延續東方城的命脈?」

再往前一步。

「還是因為,您認為即使真的怎麼了,東方城有五侍在,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無論理由是什麼,都不該成為您犧牲自己的藉口!」

 

聲音在發抖,但他無法控制;那天的景象活生生出現在腦海中,每一天、每一刻,只要想起那個瞬間,他就久久無法平復心緒,甚至會產生幻影──懷疑眼前的王只是一場夢,真正的王仍深陷在炙熱的灼燒中,遭受紅晶石的詛咒酷刑……

為什麼當時沒有拿回紅晶石?為什麼當時什麼也沒問?

為什麼他沒有提前預想到珞侍可能的行動?

為什麼、他就在王的身邊,卻什麼都做不了……

一股溫暖撫上臉頰,他渾身一顫,望向近在咫尺的黃金瞳孔。

「我還活著喔。」

珞侍的低語、溫度、呼息,以及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清楚地向他傳達了存在的事實;一股熱流從與對方指尖相接處流淌而下,他握緊對方的手,哽咽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開口。

「差一點……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嗯,所以我很幸運。」

......珞侍!」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王微微一笑。

「如同你們可以為了保護東方城付出生命,身為國主,這是理所當然的。」

「東方城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王、更不能沒有王血。」

「我一定得這麼做,而且,我覺得五侍都能明白……如果被他們知道的話。尤其是你。」

 

『你可以恨我、可以忘記我,無論多少次,我都會把你奪回來!』

『我情願賭這一次,用所有我能賭上的東西,哪怕是這條命,我也願意。』

 

他確實明白。

正因為明白,才更無法接受。

「不對,不是那樣!」

另一隻手緩緩觸上對方的面頰,他直視對方的眼睛:那雙清澈堅定、毫無迷惘的眼神,讓他打從心底顫抖不已。

「即使東方城的國主不一定非您不可,但是,五侍──我們,不能沒有珞侍。」

「我們不能沒有你。」

綾侍說他們某些地方很像,或許就是這一點──為了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如果付出的代價「只是自己」的話,就會不擇手段地去做。

但他和珞侍還是不同的。

他只是單純為了自己的私慾、為了奪回菲伊斯。

珞侍卻是為了守護東方城,是為了整個國家。

這樣的珞侍,今後一定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相同的選擇吧,當再次面臨極端的困境時,比起國家或人民,一定還會再次選擇犧牲自己的生命。

絕對不能忍受!

「以緹依.西卡潔之名起誓,下次我定將阻止你。如果你又打算犧牲自己的話。」

他瞪著自己效忠的王,彷彿眼前站著的是一位看不見的、窮凶極惡的敵人,近乎兇狠地說道:

 

「如果這個國家要奪走你,那我就奪走這個國家。」

 

決不讓任何人─哪怕是珞侍自己-傷害到他重要的人!

面對他的宣言,王一臉愕然,久久無語,然後……放聲大笑。

「你、你這傢伙……這是當著我的面,跟我宣布要造反了嗎?」

珞侍彎下腰、整個人縮在椅子裡,笑到喘不過氣;他則神色如常地站在對方面前,毫不猶豫地回答。

「是,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這個……哈哈哈哈!」

他逕自走到笑個不停的國主身旁,拿起一盒未開封的蓮花茶包,取出兩包茶葉,在一旁坐下,開始泡起了茶。

等對方終於笑夠了,接過他遞去的蓮花茶喝了幾口後,恢復冷靜的國主這才深深嘆了口氣。

「其實要打破紅晶石的結界前,我還是有點猶豫的。」

「我怕燒起來會很痛。」

……

自己大概是露出了很詭異的表情,因為珞侍看向他時,本來平穩的嘴角又翹了起來。

「別擺出那副表情。那時燒起來其實不疼,挺暖和的。」

「我不想知道這種事!」

他強忍怒意,但對方仍舊波瀾不驚──甚至帶了點促狹地說:「至少我肯定比你『那時』還好很多。」

他一愣,立刻明白珞侍在說菲伊斯被女王詛咒時、自己為了接近對方而被天羅炎焚去軀體的事情;風侍皺了皺眉,正想反駁,一句話卻猛然閃過腦海。

『我覺得五侍都能明白……尤其是你。』

……這算是他的自作自受嗎?

見他沉默不語,珞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

「沒想到有一天我們的立場會顛倒過來,不過,我唯一不想被唸的就是你喔。」

「那我會請違侍幫忙的。」

「慢著!這不公平,不可以跟違侍說,我會被禁足的!」

「對了,綾侍和音侍好像還不知道,還有少帝陛下……

「我、我以國主的身分,命令你保守這個秘密,不准告訴任何人!」

他望著終於有些慌亂的珞侍,感到好氣又好笑。

如果珞侍還會在意是否被其他人知道,那至少現在他就不用擔心了。

因為除了東方城,珞侍確實還有其他在乎的人。

 

 

兩天後的下午,綾侍再度造訪了風侍閣。

「珞侍請我來還這個。」

風侍起身接過對方手中的深紅色絲綢小布包,發現裡頭放著自己的侍符玉珮,他在夜訪國主那晚借給了珞侍。

『為什麼你當時沒有下手殺了我?當時的你心意已決,不可能臨時心軟吧?』

因為珞侍的提問,他才說出了那時玉珮浮在對方面前、讓他起疑的事,然而不知何故,珞侍聽完後卻表情怪異,也不說原因,堅持要跟他借玉珮借個幾天……

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玉珮,一樣溫潤清透、潔白無瑕,看不出有什麼異狀。

「有什麼問題嗎?」

他抬頭看了眼綾侍,搖搖頭。

「我只是疑惑,不曉得珞侍為什麼堅持跟我借這個。他有說嗎?」

「說倒是沒有說,但原因我知道。」

他不解地望著對方狹長的眸子,很快就領悟了是什麼意思。

「是心靈感應?他在想什麼?」

「看樣子是認為玉珮上施展的符咒失效,或是有錯吧。他心中充滿龐大且複雜的法陣、符咒學原理及各種自問自答,看起來很煩惱。他本來想問我,但因為不想說明是怎麼回事,所以後來沒有開口。」

「符咒失效?」

風侍總和了珞侍的反應和綾侍提供的線索後,沉吟了好半晌,一個有些奇異、但卻合理的猜測浮現心頭。

 

『願以此身守護配戴之人,永不離心、永不毀棄,即便在黑暗中,也將傲然秉燭行,不迷不失,堅守自衿。』

 

珞侍當年賜予他的祝福,是藉由玉珮作為媒介、在其上施展護身符咒,保護對象自然是他;莫非珞侍認為的「失效」,是因為他說的那件事,讓對方懷疑玉珮保護的對象有誤、變成保護珞侍自己的緣故嗎?

當他將這個猜測告訴綾侍時,對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回答:「確實很像珞侍會煩惱的事。難怪他心中出現的都是檢查和護身符咒。」

綾侍一說完,兩人沉默了一下,同時笑了出來。

「請替風侍轉告陛下,這枚玉珮確實發揮了作用,因為它替我保護了非常重要的人。」

也因此保護了我的心。

 

即便在黑暗中,我也會為你開拓前進的道路,守護著你。

 

5.【綻放之朝】

我願昨日的苦痛於今朝綻放,而我將在朝陽燦爛的路上,與黑暗並行。──珞侍

 

「時間差不多了,珞侍。」

「你先去,我稍後就到。」

珞侍站在窗前,背後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仍注視著外頭盛開的櫻花樹下,客人們或站或坐的身影:

帶了一堆奇妙「食物」說要來野餐的音侍、忙著阻止對方強迫餵食的璧柔、帶了一堆公文來改的違侍和那爾西、臭著臉跟紅心劍衛吵架的伊耶、已經開吃的范統和一旁拭吃的恩格萊爾,以及忙著準備餐點的風侍和一起幫忙的菲伊斯……

過了一會兒,綾侍也帶著茶點加入了眾人的行列。

這就是他想見到的景象。

他仍然是東方城的國主,但他也是珞侍,也有私心想保護的人事物。

或許他能力有限、無法在所有時間保護所有人,但願傾盡一生,無憾且無悔。

他凝視著眼前笑鬧的人們,不由自主地揚起笑容,這時,有人看見了他,朝他揮了揮手。

「陛下,快來呀!」

「珞侍慢點來,不然我要吃不完了!」

「小珞侍──!」

他笑了出來,翻身越過窗台,踏著輕盈的步子,走向那些正在呼喚他的人。

 

哪,櫻花盛開了,我遵守了約定,去賞花吧。

我們一起。

神王殿_五侍_賞櫻.png

 

【後記:外交風雲紀事】

*本篇為<乘風破曉>的後續

 

菲伊斯在偌大的廳堂裡等了好一會兒,總算等到了房門推開,一張溫婉的笑臉也探了出來。

「陛下答應了。」

「終於啊!不枉費我天天往這跑。」

他誇張地擦了擦額頭,不過內心是真的很高興,這可是近一個月以來,珞侍首次答應他的會面請求呢。

「不過陛下有個條件,希望這次的會面能對風侍大人保密……

……很好,又提出這麼為難他的要求。

「嘖,我答應就是了。這要是被風侍大人知道,我還要不要命啊!到時夜瑛小姐可得幫我求情啊。」

夜瑛眨了眨眼,笑了笑,接著便讓開路以讓他通過;菲伊斯剛準備踏進門裡,又突然停下腳步,傾身靠近對方,放低音量問道:「話說回來,夜瑛小姐,我一直很想問──」

「到底是誰安排妳來珞侍閣的?」

想到昨天戀人告訴自己這件事時,一臉氣惱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笑,不過他自己也很想知道就是了。

按理說,緹依對夜瑛存在的特殊情感,只有他們三個當事人知道才對。

夜瑛偏了偏頭,也小聲回道:「是違侍大人,說這樣熬煮的藥可以在最佳狀態下讓陛下喝,我也覺得陛下情況還不穩定,就近照顧比較放心。」

「是、是嗎?原來如此。」

菲伊斯忍著抽搐的嘴角,跟友人道別後,終於踏入了國主的房間。

 

他很少有機會進到珞侍的房間,通常是在外頭的廳堂會客;房裡寬敞明亮,裝潢古典優雅,不過比起擺設飾品,房間的主人顯然更重視實用性──從牆上一層一層滿滿的書籍就可以看出這點了。

他邊走邊欣賞,直到被主人喊住為止。

「外交大使特地前來拜訪,原來是想欣賞國主的房間嗎?」

珞侍坐在床頭,面前有個小木台,上面擺著的東西顯然是公文和毛筆,此刻正揚起眉頭盯著他,菲伊斯隨即走過去。

「國主大人萬安,見您龍體無恙、神清氣爽精神飽滿,臣甚感欣喜──」

「把你那彆腳的外交台詞收起來,說人話。」

由於珞侍坐在床上,加上對方的身分,因此菲伊斯自行拉了一張旁邊的椅子來,坐在床旁,咧嘴一笑。

「您看起來氣色很好嘛,真不像病人。」

珞侍哼笑一聲,雙手搬起眼前的木台──菲伊斯起身接過,放到一旁的地上,這才發現對方床上到處都散放著公文資料。

「即便臥病在床也不忘公務,您這勤奮的精神跟那爾西有得拼啊。但還是別勉強自己吧,會被唸的喔。」

他只是隨口說了幾句,沒想到對方臉色一暗,一臉不悅地說:「已經被唸過啦。是因為你來我才敢拿出來,其他侍進來,我可都有好好收起來的。」

「臣深感遺憾。」

「你那是遺憾的臉嗎?」

私人場合,他和珞侍都不怎麼講究禮儀身分,相處起來倒也輕鬆;不過今天除了來探望,正事還是得辦的。

「既然其他侍都來探望過了,怎麼就偏偏漏掉了風侍大人?風侍大人可是天天跟我哭訴他有多傷心失望寂寞冷哪。」

……你有本事就當著本人的面一字不漏地說出剛才的話,只要你能活下來,我就信你。」

菲伊斯忽略了對方的白眼,笑嘻嘻地聳聳肩。

「好吧陛下,為了自保,我收回剛才的話。說真的,為什麼您不願意見風侍大人?」

這次國主安靜了好一陣子,他也不催對方,只是慢悠悠地開始收拾起床上的公文,一份一份地依照日期疊好,放到床頭櫃上。

……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身旁傳來的低語讓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有些詫異地望著微微垂首的青年──頭髮遮住了對方的臉龐,他不確定對方現在的表情,但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見風侍大人需要什麼心理準備?應該是緹依……風侍的壓力更大吧,他可是一直很自責喔?」

「這個嘛……誰曉得呢?」

珞侍往後躺到枕頭堆中,閉上眼睛,含糊地咕噥著;菲伊斯看表情就知道,對方這下肯定不會說了。

「陛下,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啊。」

「這是你的親身體悟嗎?」

「可別小看活了兩輩子的人的親身體悟啊,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用『身體』學到這個道理呢。」

當時他只是半開玩笑地這麼說,誰也沒料到,當天晚上,事情果真如菲伊斯所預想的那般發展了。

 

「真是太誇張了,你管管他啊,竟然就這樣闖進我的房間,我可是堂堂的國主耶!」

今天菲伊斯一走進珞侍閣,立刻接收到國主哀怨又憤懣不平的抱怨,早已從戀人那裡聽說了事情始末的他,只能兩手一攤,苦笑道:「陛下,您是他的上司都管不動他了,我根本就只有被踩在腳底下的份啊!」

「胡說,你可是全幻世唯一、他視如生命的戀人,還有恩格萊爾當靠山,怕什麼!」

「話不是這麼說的──」

兩人正鬧得不可開交,旁邊突然傳來一陣悅耳輕柔的聲音。

「依臣之見,如果不是您極盡所能、無所不用其極地用各種理由試圖躲避臣的話,我也不會被逼得出此下策。」

另外兩人同時一抖,互看了一眼,國主首先惱羞成怒:「我不是叫你瞞著風侍過來嗎?」

「您太強人所難了吧!我怎麼可能踏進神王殿還不被風侍大人發現啊!」

「你這沒用的傢伙!」

「什麼?您這是含血噴人啊!」

 

今日的東西方城依舊和往日一樣和平安好。

……除了越來越艱困的外交溝通外,其他都很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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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侍部分的回憶,出自<八寒天:捨身修羅 ()>;風侍部分的回憶,出自<六寒天:囚徒困境 ()><七寒天:逆天羅剎 ()>以及<相生結>中的劇情。當然還有很多五侍彼此呼應的部分,例如音侍篇中的綾侍、綾侍篇中出現的違侍和風侍,以及風侍篇中出現的綾侍(這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微妙了)。珞侍篇中的景象,則是呼應了<六寒天:囚徒困境 (上)>中,被風侍追殺的珞侍,昏迷前看見的幻象,以及他與另一個自己的對話。

這一篇因為要深入五侍的內心(雖然是我自己擅自揣測的),因此寫起來格外辛苦且費力。違侍的部分最單純簡單,越往後就越來越難寫,音侍有點難寫,綾侍更難,風侍則完全卡住了!雖然寫了很久,但最終圓滿寫出來,算是對這系列有個交代了,之後會補上<寫後感>。

最後,私心推薦動畫【鬼滅之刃】的片頭主題曲<紅蓮華>,一定要看歌詞,我看到時也嚇了一跳--非常符合<紅蓮焰>系列的珞侍的心境,非常讓人激動且印象深刻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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