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紅蓮焰》之番外篇,請看過本篇後再閱讀

*本篇時間設定為<八寒天:捨身修羅(完)>幾天後陸續發生的故事

*人物各種私心崩壞,服用請小心

*本篇所有提及五侍回憶的部分,皆為同人設定,原作並無相關劇情,為避免讀者混淆,特此說明

 

 

------------以下正文-----------

 

 

1.【違心所願】

但願此身化為屏障,即便眼前荊棘遍佈,也要將你牢牢守護。──瑾廉

 

小小的身軀縮在床角,兩條細白的手臂下露出小半截腦袋瓜,眼睛半瞇半闔,加上燒紅的臉蛋,透出強烈的痛苦和不適。

哪裡痛了?哪裡不舒服?

過來讓我看看。

他推了推眼鏡,左思右想,躊躇許久,最後說出的是這樣的話。

「既然醒了,就把這碗藥喝了。」

那雙水淋淋的眸子因為這句話而打了個冷顫,讓他又氣又惱,本就緊繃的神情變得更冷硬了。

「把藥喝下去,才能快點好。」

喚了幾次,那孩子仍舊縮在角落,垂著頭毫無反應,他心裡著急,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乾站在原地,握緊掌心,沉默不語。

他很確信陛下不會來;沒有陛下的命令,綾侍當然也不可能來;音侍那混帳則不如不要來;而一向擅長處理這種情況的暉侍,早已無法前來。只有他,可是……

縮在陰影中的孩子終於抬起頭,慢慢坐起身,看也不看他,接過盛滿湯藥的木碗,一口接一口喝了起來──他知道珞侍不喜歡、畏懼自己,這些他都不在意,他是對方的導師,只需負責指導、輔佐未來的王即可,不需要這種無謂的情感,更不可讓殿下恃寵而驕!

沒錯,不可過度關愛、過度縱容、不該心疼,更不能心軟!

所以,現在胸口感到的疼痛和滾燙,一定只是因為他太軟弱了而已,如同過去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們──

 

 

當違侍再次被自己的尖叫聲驚醒,窗外仍是一片黯淡。

他蹣跚地扶著床緣挺起上身,發現床頭的小燈仍亮著,旁邊散放著幾卷批改到一半的公文,朱筆掉在地上,墨漬在地毯上烙出一小圈深紅。

對了,已經午夜了,時間剛好。

違侍用力撐開眼前的朦朧,在枕頭旁摸索了一會兒後,抓起眼鏡戴上,披上長袍,梳了幾下頭髮,再把桌上的東西揣入懷裡,走向房門。他在門旁停留了好半晌,確定外頭無人,才悄悄打開門,走了出去。

月光從廊柱垂降,夜晚的走廊只聽得見幽微的腳步聲,若隱若現地迴盪在轉角處,看不到人沒關係,每個守衛的位置他都一清二楚。

「誰?」

衛兵一轉頭,看到是他,原先嚴峻的臉龐立刻變得惶然;違侍迅速抬起手,阻止了對方的動作和問候,接著越過一整排垂首而立的衛兵,走進了珞侍閣。

房裡十分昏暗,僅有門旁、床旁小桌上,以及浴間點著小燈,但並不妨礙違侍;他熟練地繞過所有的家具擺設,快走到床邊時,一聲悶悶的喀噹聲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該死,哪個侍女沒關窗,陛下若感冒了可怎麼辦!

他強忍著怒意走到窗前,盡可能放輕所有動作,將木窗小心翼翼地合攏……

 

……侍?」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模糊的叫喚,他渾身僵住。

那一瞬間,他竟連動也不敢動。

「違侍?」

這次聲音清楚多了,不是他在做夢也不是對方在說夢話,是真的在叫他。

儘管心中有千百個不願,違侍還是慢慢放下手臂,步向床旁──珞侍果然醒了,此刻正扭著頭四處張望,一對上他,對方先是瞪大雙眼,接著就笑了。

「果然是你。」

望著那張瘦削臉龐揚起的唇角,他的胸口泛起一陣酸楚,不由自主地轉開目光,清了清喉嚨,從懷中取出幾份資料放在桌上,這才開口。

「有幾份比較趕的公文,我改完忘記請人拿來,所以就自己送來了──等等,明天再處理就好,這不急!」

眼見珞侍撐起身試圖坐起,他慌忙抓住對方的肩頭制止;青年抬頭望著他,金色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髮絲落在他的手臂上,一陣冰涼。

「不急嗎?」

──啊!

猛然驚覺自己說了前後不一的話,熱辣辣的滾燙襲上違侍的臉,他支支吾吾地說:「不、不急,是我趕著處理……不,是我睡不著,所以臨時就……

「是嗎。」

他的王不再往下追問,又往後躺回枕墊間,垂著眼皮,身體微微前後晃動著,含糊地嘀咕道:「我就說呢,改公文也不能半夜改嘛……

「當、當然啊!」

「半夜改,腦袋會不清楚的,會很累,還會改錯。」

「對、對。」

他扶著珞侍的肩膀想讓他躺下,懷裡的人卻仰起頭,盯著他瞧。

「你可別再半夜改公文了。晚上也別改了,乖乖回去睡覺。」

「好好……嗯?」

「你啊,以前也這樣,只要我生病,就會半夜偷偷跑來看我,還會帶好多公文來,邊改邊照顧我,有時顧上大半天都不回去睡覺,交待侍女就好了嘛……

懷裡的孩子慢慢眨著眼睛,似乎十分睏倦;違侍卻是一陣驚悸,脫口而出:「你都知道?但你幾乎都在睡覺啊!」

明知珞侍不喜歡,但他就是無法說服自己、無法忍住不擔心,最後想到的方法就是趁晚上無人時過去,十多年過去,從來沒被人發現過──至少他認為沒有被珞侍本人發現,明明他每次都有再三確定對方已經睡著了,到底是什麼時候……

「啊,一定是那次,不小心在走廊轉角撞到綾侍,一定是他告訴你,嘖!那傢伙,誰要他多嘴……

意識到另一人的目光,違侍瞬間住口,抿了抿唇,低聲說:「十分抱歉,臣並非有意打擾您就寢──」

「違侍。」

手背突然被一團暖意包裹住,他茫然地注視著那隻修長白皙的手──什麼時候,那隻小不盈握的掌心,竟已經足以包覆住他整個手掌了?

「我不是在怪你,這也不是綾侍告訴我的。很久以前、我還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前方傳來的聲音沉靜而溫和,他很想知道對方此刻是什麼樣的神情,但身體卻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每次生病,只要你在神王殿,當晚你一定會來。侍女不算,除了暉侍,也就只有你會來探望我……在我房裡待最久的,也是你。」

「那是、那是因為……我是代替女王陛下前去探望的!陛下因忙碌而不克前往,所以才由我代表五侍!」

他不安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鏡,從喉間擠出一番自己聽了也心虛的說詞,完全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謝謝你。」

 

清清淡淡的聲音落入耳裡,他愕然抬起頭,王金色的眸子近在眼前,彎起的唇角彷彿早已了然一切。

僅此三字,何其沉重!

他如何承擔得起?他有何資格?

「珞侍……

一開口,聲音早已哽咽,違侍雙手緊緊握著對方的手,頭一低,眼淚就擅自流了下來。

「我、我……我沒有資格……擔任您的五侍,因為我……

這兩個月以來的煎熬與壓力,後悔與自責,光要從齒間擠出一字一句都費盡力氣。該以何種姿態、何種顏面對王懺悔呢?該怎麼彌補對珞侍造成的傷害呢?今後又該如何抬頭挺胸,站在王的身旁呢?

「臣背棄您為不忠,侮蔑吾王為不義;不忠不義又陷您於險境而不顧,您生死攸關時竟無法保護您,臣萬死難辭其咎!」

他放開手,於床旁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聲響,但他早已無所謂。

「瑾廉懇求您收回侍之名,臣願繼續侍奉您,但實在擔當不起──」

咚!

身旁突然傳來重物落地聲,他抬起頭,不偏不倚接住了對方傾倒而下的身子!

「珞侍!來人──」

「等等、等一下……我沒事。」

懷中青年一頭黑髮散亂在地,兩手扶著他的手臂,身軀微微顫抖,深呼吸了幾口氣後,轉頭望向他。

「我確實很生氣,違侍。」

桌上的小燈照亮了王的側臉,以及那雙直直望著自己的眼睛──或許是燈光造成的錯覺,又或者是他看見了幻象?違侍竟覺得那雙瞳眸又染上了紅焰,燃著熾烈的光芒。

「我有允許你離開五侍嗎?」

「不,臣不是那個意思,是我沒資格──」

「你的『侍』資格是母親所授予,而我認同你繼續擔任,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准擅自放棄!」

違侍張口想反駁,但一看到對方的臉色就再度閉上了嘴。

「說到底,另一個我也是『我』的一部分,你侍奉他並沒有違背侍的本分。這件事的起因是紅晶石,本就非你所能控制,更何況,無論是對我還是另一個我──」

珞侍頓了好一會兒,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含糊。

……在,所以稍微……安心了一點。」

「什麼?」

他沒聽清楚,但青年卻撇開頭,背對著他,一手撐著床,一面奮力想站起身,違侍急忙跟著站起身,攙扶著對方小心翼翼地重新躺下。

「陛下,您剛才說……?」

珞侍鑽進被窩中,只用後腦勺對著他,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睡著了,始終悶不吭聲,且動也不動。

他愣愣地站在床旁好半晌,終於決定先回違侍閣,明天早上再問珞侍。他將王的棉被撫平,又將床頭燈調暗了一些,轉身準備離開,但才踏出了幾步,就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清楚地傳入他的耳裡。

 

「不管我病了還是出了事、不管我是不是王,你都會在我身邊,所以……我覺得很安心。」

「雖然我沒有父親,但如果有的話,或許……就是像這種感覺吧。」

 

聲音越來越小聲,最後只剩下平穩的呼吸聲,在偌大的房間裡輕柔迴盪。

違侍呆立在原地,任憑淚水模糊了鏡片,渾身顫抖不已。

 

他所侍奉的王,也是他唯一的、珍視的孩子,重視程度甚至超越自己的命。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保護珞侍,只有這點,絕不改變!

 

 

2.【闇夜餘音】

如果這個世界不能讓你保持笑容,就由我來守護你的笑容。──希克艾斯

 

今天天氣真好,風吹起來真舒爽。

好久沒去抓小花貓了。

當音侍興高采烈地穿越走廊,走向珞侍閣時,附近的守衛們也露出開心的笑容,此起彼落地跟他打招呼。

「啊,是音侍大人!」

「快快,音侍大人來了!」

「快去通報!」

大家看起來都很興奮的樣子呢,真好,一定是因為小珞侍恢復健康的關係,這麼久沒見到小珞侍了,帶他出門散散步吧。

他一面想一面伸手準備推開門,卻發現門上貼了一道符咒──禁止進入?

「噯噯,怎麼又是這個,小珞侍心情又不好了嗎?」

他嘟釀到一半,背後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

「是我貼的。」

他轉過身,忍不住皺起臉:「老頭你幹嘛?因為我找小珞侍玩、沒找你所以生氣嗎?果然上了年紀就容易覺得寂寞──喔!」

腹部被賞了結結實實的一拳,他急忙退後,一面用手臂護住肚子,氣哼哼地說:「你這壞、老、頭!」

他的好兄弟面無表情地逼近,接著伸出手,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我昨天跟你說了什麼?」

「啊?不就是說小珞侍要休養,要玩就去神王殿外玩嗎?」

「還有呢?」

「還有……喔,小珞侍身體恢復前都不可以吵他,我沒有啊。」

音侍無辜地眨了眨眼,認真地說:「我昨天很安分沒有去煩小珞侍,所以今天應該可以──」

「別把珞侍跟你這種『特殊體質』的傢伙相提並論。」

耳朵上的力道再次加重了,他只好乖乖點了頭,答應至少三天內不去找珞侍後,才成功搶救回自己的耳朵。

 

 

說起來,普通人類受傷後,多久才會恢復呢?

他確實很喜歡跟人接觸,也認識不少人類,但說到「受傷的人類」,他卻沒什麼印象,只有櫻用完王血後,會休養至少三天這件事。

他記得之前被小花貓咬傷時,櫻用王血幫他治療,瞬間就復原了;上次跟天羅炎對戰被砍斷、死亡時,也是櫻用王血救了他,就跟小月用王血救回小珞侍一樣……再然後就是,櫻被小月砍成重傷,然後……

音侍打了個冷顫,不再繼續想下去。

小珞侍還活著,小珞侍身上有王血,小珞侍一定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讓他放心多了,於是他再次了離開神王殿。

 

等音侍跟小柔道別,回到神王殿時,已經是晚上了。

現在多晚了呢?以前他會用跟小珞侍吃過飯沒來推斷時間是「晚餐時間」還是「睡覺時間」,但現在沒辦法這樣做。

天空都是黑的,宮殿內一樣點著燈,守衛一樣站在殿前大門,四處很安靜,他判斷不出正確的時間。

走回音侍閣的路上,他一路煩惱著這個問題,最終還是放棄了。

算了,就當作已經是睡覺時間了吧,只要再過三個睡覺時間,就可以去找小珞侍了。

這麼一想,他立刻豁然開朗,輕鬆了不少,這時他才注意到,眼前的並不是他的音侍閣,而是暉侍閣。

自從他奉命誅殺暉侍後,他就再也沒踏入過這裡。

腦中閃過暉侍臨死前皺緊眉頭強忍痛楚,眼眶含淚、微笑注視著自己的臉龐,他的胸口猛然一陣刺痛。

啊不行不行,想起不舒服的回憶了,趕快離開吧……咦?

一絲非常微弱的氣息從暉侍閣內流淌而出──怎麼可能!暉侍閣裡怎麼會……

他反射動作地撞開門,直接闖入了洩漏出氣息的所在,然後一把抓起那個背對著自己的背影──

 

「啊!」

 

兩聲驚呼同時響起,一個是音侍,一個卻是眼前人。

「音侍?你怎麼……

「嗚哇!對不起,小珞侍你沒事吧?」

音侍急忙攬過對方的肩膀─剛才因為驚嚇,他立刻鬆開手─讓珞侍靠向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則一把接住了從對方手中摔下的書冊。

「呼,還好還好。」

……我沒事,可以放開我了。」

懷裡傳出悶悶的聲音,音侍放開對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青年,確認都沒有異狀後,總算鬆了口氣。

「你怎麼會在這?這麼晚了,好孩子應該要上床睡覺了。」

他的主人瞥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接著側身將書放到一邊的書櫃上,他這才注意到書櫃上有許多空位,而桌上也擺了十幾本書。

「我在整理暉侍的書櫃。一直躺在床上憋得慌,綾侍和違侍都不准我下床,風侍還說要去找司祭拿新的藥……你可別跟他們說。」

他想了想,在主人和好兄弟、同事之間,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看到音侍點頭,珞侍的表情也柔和了下來,接著拿起一本書,繼續擦拭著書緣,卻突然笑了起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又跟上次一樣被你找到了。」

「哪一次?是我們玩捉迷藏的時候嗎?」

「不……

珞侍輕輕撫摸著有些破損的書背,抬頭朝他一笑。

「大概十多年前,暉侍剛失蹤時,我一直無法接受,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了母親,然後……就被母親趕了出來。」

「我隱藏氣息躲在暉侍閣,在這裡待了一整天,誰都沒發現,也沒有任何人過來。」

他的主人垂下眼皮,臉上仍舊帶著笑容──好奇怪啊,小珞侍明明在笑,為什麼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呢?

「我忘記在這裡待了多久,後來我就睡著了,一直到你出現為止。」

「我?」

「是啊,你,就在這裡。」

望著小珞侍的笑容,音侍努力搜尋腦中的記憶──小珞侍、暉侍閣、捉迷藏、小珞侍、暉侍閣、捉迷藏……

啊!

 

『你在這裡做什麼?』

『玩捉迷藏,我正在找鬼。當鬼的人躲起來,找到鬼就贏了。』

『這麼有趣的遊戲怎麼可以不找我!我也要玩!』

 

他記得那天晚上回到神王殿時,看到綾侍一個人站在珞侍閣前,難得皺著眉頭,問了之後才知道這個遊戲。然後他就開始滿神王殿追蹤小珞侍的氣息,一找到就跑了過來,也沒注意到自己進入了暉侍閣,接著就找到了睡著的小珞侍。

同樣記憶深刻的還有,當他認為自己贏了、高興地叫醒小珞侍時,對方一睜眼,先是叫了一聲「暉侍」,等看清楚是他後,竟然就哭了起來。

當時他是怎麼安慰小珞侍的呢?他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很慌亂,儘管他拼命安慰對方,但小珞侍還是一直哭一直哭,哭著哭著又睡著了,最後他把小珞侍送回房間,由綾侍接手照顧。

「那是老頭他……

「嗯?」

這件事情該說出來嗎?雖然老頭沒說不可以講,但他隱約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不說出來比較好。

「那個,老頭會生氣喔,小珞侍早點回去休息吧?」

「再一會兒我就回去。」

他的主人持續著手上的動作,神情專注而溫柔,可是,書的主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為什麼還要繼續整理這裡──為什麼還保留著暉侍閣呢?

暉侍閣還在這裡,就像一直在提醒他,是自己親手殺了暉侍一樣。

雖然他並不喜歡殺人,可是因為櫻的命令、因為暉侍做了不好的事情,櫻很生氣,所以必須殺了暉侍──無論自己是否如此希望。

可是,殺了暉侍後,櫻也沒有因此恢復笑容,小珞侍在那之後也好久好久都沒有露出笑容,死違侍一樣討人厭,老頭也依舊只是個老頭。

如果沒有人因此更開心,那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音侍?」

現在的主人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面前,張大雙眼盯著他,然後伸手輕輕敲了敲他的額頭。

「在想什麼呢?一臉嚴肅喔。」

「小珞侍,我……並不想這麼做,我並不想殺了他。」

長年積壓在內心深處的話,就這樣吐露了出來;珞侍的手一滯,沉默了半晌後,朝他笑了笑。

「我明白,這是母親的命令,並非你本身的意願。」

胸口的刺痛感又回來了,連音侍自己都不明白原因,他茫然地問道:「吶,小珞侍。我做了一件讓我不會開心的事情,而且完成後也沒有人感到開心,那為什麼我還要做呢?」

「我明明是想保護櫻、保護櫻的笑容,可是為什麼,最後誰都不開心呢……?」

一直以來,這個問題纏繞在音侍心上,他刻意不去回想,每天日子還是一樣過,久了就漸漸淡忘了。但在少數時刻,他還是會想起來──關於自己手刃曾經的朋友及同事,以及這件事如何傷害了櫻和小珞侍。

究竟我是哪裡做錯了呢?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怎麼做更好呢?

怎麼做,才可以讓大家都露出微笑呢……

 

珞侍的唇動了動,擰緊眉頭,露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

「可能是因為……我們都有自己想守護的對象,所以……

「因為想守護那個對象,所以非得殺了另一個人不可嗎?」

他的主人又沉默了,眉頭緊皺著。他是不是又讓小珞侍煩惱了?明明老頭再三交代不要去煩小珞侍的,這可不行!

「好晚了,小珞侍,我們該睡覺啦,我幫你把書放回去。」

他說完,伸手就想拿起桌上的書,卻被另一人硬是用手掌壓了下去。

「並不是那樣──不是非得傷害誰才能守護誰,那只是最後最不得已的方式而已。你應該也明白的,音侍。」

主人亮晶晶的眼睛緊盯著他,連帶勾起的嘴角,說出的話卻讓他驀然一驚。

「那時不也是嗎?你跟綾侍在殿內大打出手的時候,不都是為了守護『我』,而不是為了想傷害對方吧?」

當時他確實對他的好兄弟充滿愧疚,但老頭之後沒再提起,兩人就跟沒事一樣地相處,他也自然而然地忘了。如今被眼前人重新提起,他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我既不想跟老頭打架,也不是故意打小珞侍的,可是我想阻止老頭離開,也想保護另一個小珞侍,所以……

「喔?是嗎?」

他的主人歪了歪頭,雖然臉上仍掛著笑容,但卻有種詭異的壓迫感。

「你一開始就知道有兩個『珞侍』吧?我比較想知道,為什麼你選擇了另一個珞侍,不是我?」

這個問題對別人來說或許難以回答,但對音侍來說卻簡單多了,因此他毫不遲疑地回答:「因為老頭會保護你啊。」

「雖然老頭比我弱,但好歹是護甲,連我都很難打穿,他一定可以保護好小珞侍,所以我一定得保護好另一個小珞侍才行。」

……你沒想過,我們兩個打起來的話,你和綾侍該怎麼辦嗎?」

事實就是他們確實打了起來,也因此才導致音侍和綾侍近乎絕裂般的對峙,不過音侍卻堅定地說:「就算打起來,我也要保護小珞侍。」

「哪一個小珞侍?」

「兩個!」

他的主人聽了嘴角一抽,但很快又反問:「就算會跟綾侍打起來?」

「對。」

「就算會傷到我?」

「我絕不會傷害小珞侍!」

「明明就打了我一巴掌……

原先氣勢萬鈞、音調鏗鏘的音侍,聽到這句瞬間萎靡,垂頭喪氣地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然我給小珞侍打,多打幾下也沒關係,打到你不生氣好不好?」

......

因為垂著頭,他看不到主人的神情,對方不說話他也不敢動,只能乖乖低著頭準備挨打。

……噗哧!呵呵……

結果等到的卻是一串笑聲,他疑惑地抬頭,看著對方笑得全身發抖,眼眶泛淚,他還是不明白。

但是,看到小珞侍的笑容時,心底深處那塊沉重、悶痛的感覺,好像變輕了不少。

──啊,就是這個,這就是我想要的啊!

他著迷般望著主人,直到珞侍好不容易平復情緒,擦乾眼角後開口。

「你的道歉我收到了,『補償』我就先保留著,將來能用的機會多的是。」

「咦?小珞侍你為什麼一副很想打我的樣子──你要去哪?」

「笑到累了,回去休息。」

有些壞心眼的主人丟下這句話後,轉身就走,但才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

「音侍,別擔心。」

 

「今後,我絕不會勉強你去傷害誰,我以東方城國主、希克艾斯現任主人的身分,賦予你自由決定的意志。以後,你只要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可以了。」

 

主人凝視著他的眼神十分溫柔,比太陽更加閃亮耀眼、純淨無暇,照亮了他眼前的黑暗。

他毫不遲疑地跪下,右手放在左胸膛,如同當初認主時宣誓對珞侍效忠,如今他也再次立下誓言。

 

「希克艾斯發誓,願守護吾主的生命和笑容,直至形神俱滅為止!」

 

 

【後記:如月守望】

*本篇為<闇夜餘音>的後續

 

「突然這是做什麼呢。」

珞侍笑著扶起他,明亮的眸子眨了幾下,說道:「走吧,該回去了……

就在對方轉身的剎那,身軀一晃,但很快又沒事般往門邊走去。音侍疑惑地瞇起眼睛,乖乖跟在青年的背後,但才走沒幾步,眼前人的身體突然一沉,接著往前摔倒──

「小珞侍!」

音侍大驚失色,一個大跨步、抓住對方的一隻手臂,卻阻止不了珞侍傾倒的身子──但青年並沒有因此跌倒在地,而是被另一個忽然現身的人給穩穩接住了。

「噯?老頭?」

綾侍扶著主人緩慢坐倒在地,一手環住其肩膀、讓珞侍倚著自己肩頭,另一手撫上對方的額,指尖下閃爍著點點微光,狹長的眸子仍注視著主人,一面開口解釋。

「珞侍閣裡的氣息消失太久了,我正想去暉侍閣找,就看到你臉色蒼白地衝進去,所以就跟在你後面進來了。」

音侍搔了搔頭,正想反問好兄弟是不是故意跟蹤自己時,就看到對方微蹙起眉頭,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小珞侍──」

好兄弟抬起頭,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只是睡著了。」

語畢,綾侍便將外袍脫下,輕柔地蓋住懷中人後,將主人抱了起來。

「走吧,回珞侍閣。」

 

回到珞侍的房間後,綾侍熟練地將已經熟睡的主人放入被褥和枕頭間最舒適的位置,蓋上棉被,托起對方的頭,讓一頭如瀑黑髮包圍住珞侍的身軀,最後則將被角塞入主人的身體底下,並撫平每一道皺摺。

幫不上任何忙的音侍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雖然不明白老頭在做什麼,感覺好麻煩,但既然是老頭做的,一定是為了小珞侍好的事情吧。

眼前有些熟悉的景象,喚醒了音侍腦中沉睡的記憶──對了,就是那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那場捉迷藏,那時綾侍也是從他手中接過了哭到睡著的小珞侍,像這樣悉心地照料後,才和他一起離開了珞侍閣。

「老──」

好兄弟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閉上嘴,直到對方再三確認一切都沒問題、兩人一起離開珞侍閣後,走在他身側的綾侍才淡漠地開口。

「想問什麼?」

「啊……就是,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去找小珞侍啊?你早就知道小珞侍躲在暉侍閣了吧。」

雖然那時沒有發現,但跟小珞侍講完後,音侍終於意識到了:

根本沒有什麼捉迷藏,而是綾侍希望他去找小珞侍而撒的謊。

他的好兄弟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仍舊沉默地走著,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沿著空曠的走廊,沿途追問:「因為你不敢進暉侍閣嗎?」

「還是你怕小珞侍哭?」

「你怕櫻生氣?」

猜什麼都得不到回應,音侍搔著頭,苦思了片刻後,一拍雙手!

「我知道了,其實老頭你──」

 

「害怕跟小珞侍太親近對不對?」

 

前方的人停下腳步,音侍反應不及,一頭撞上對方的後腦勺,不禁哀嚎了一聲。

「唉喲!你……

本來想抱怨個幾句,但看著眼前的背影──儘管綾侍沒有回頭,但音侍憑著這數百年來相處的經驗,以及對方此刻散發出的冷冽氣息,也大約知曉一二;他摸了摸剛才被撞疼的鼻子,與他的好兄弟擦身而過時,嘀咕道:「你想太多了吧。小珞侍跟櫻不一樣。而且櫻她……

「音。」

長廊外的雲影於此時散去,皎皎月暉中露出一張淡然而清冷的臉龐。

「別把我想的跟你一樣。」

「咦──我還以為這次一定猜中了,老頭你的心思真複雜啊,果然是因為老了嗎!」

腹部再次被賞了幾拳,並被警告不准去打擾主人後,音侍這才認命地與他的好兄弟在轉角道別。

 

 

綾侍回頭瞥了一眼某人離去的背影,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音這傢伙,總會在奇怪的時機,罕見的發揮這種野性的直覺呢。

跟某人不同,他始終待在主人身側,正因為距離比誰都近,所以比誰都更清楚;無論是櫻,還是珞侍。也正因為太近,導致他始終無法拿捏最適當的距離。

在櫻最需要他時,他不在;在櫻拒絕他時,他卻試圖以陪伴、縮短距離以撫慰對方的心,所以櫻抗拒、排斥,最後兩人漸行漸遠。

本應最近的距離,最終成了最遠的存在。

而珞侍呢?

一開始,他是真的不在意,至少跟櫻相比,那樣的在意微乎其微。等他意識到時,已經養成了與人保持距離的習慣,因為想避免掉麻煩,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主人。

櫻是知道他這個習慣的,但未置一詞;反倒是認了珞侍為新的主人後,生活裡突然多出了許多人,以及不得不在意的事物。因為珞侍在意,所以連他也不知不覺在意了起來,又因為心靈相通導致了互相影響,不只珞侍,自己似乎也變了……

音提起的那件事,綾侍記得很清楚──當時因為櫻還在氣頭上,他無法徵詢對方的意思,又想避免無謂的麻煩,所以才用計騙音去找珞侍。

如果再重來一次,當時的他肯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不過,如果是現在的他,又會如何呢……

還在思索間,綾侍閣已出現在眼前。綾侍走到門前,正要推門而入,門上古樸纏繞的花紋卻提醒了他──剛才離開珞侍閣時,忘記在門口貼上新的限制符印了。

即將握上門把的手停頓了一秒,接著乾脆地轉身,幾個符咒一施,很快就回到了珞侍閣前。貼好新符印後,他正準備離開,卻感應到門內傳出騷動,立刻又進到房間裡。

昏暗的房間內,一個人影半倚在床前,驚喘不定,一見他進來便低喝:「誰?」

「綾侍。」

他一邊回答一邊走向床頭,在一臉迷網混亂的主人前方坐下,用手帕替對方拭去臉上和脖頸的汗水後,順了順珞侍的髮,問道:「要喝水嗎?」

……

觀察了一下珞侍的臉色,他起身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主人,對方溫順地接過,慢慢一口一口地喝下,眼神也漸漸清亮了起來。

「我怎麼在這裡?」

「這裡是你房間。」

「但我剛剛在暉──」珞侍顯然發覺說漏了嘴,隨即舉杯往喉嚨裡灌,一口氣就把整杯水都喝完了。

綾侍將水杯放到一旁的小桌上,淡淡地說:「累了就好好睡覺,不要到處亂跑。要真想睡在暉侍閣,明天我安排人幫你搬進去。」

他在主人企圖張嘴反駁前將對方推回棉被中,再次從頭到尾檢視一遍,確認無異樣後,望向床上正盯著他瞧的人。

「那麼,晚安了。」

衣袖突然被拉住,他詫異地看著主人,看著對方動了動唇,卻沒發出聲音,只好彎下身,湊近珞侍身旁。

…………嗎?」

嘴巴說出的話,跟從對方心裡傳來的「聲音」重合在一起,昏黃的燈光讓眼前人的身軀彷彿縮小了,時光宛如倒流回十多年前;當他將那小小的身軀送上床時,那孩子也是眼睛半瞇半闔地拉住他。

只不過,當時呼喚的名字跟現在已經不同。

他揚起眉頭,雙手執起珞侍的手,將那份溫暖輕緩地放在棉被上。

「睡吧,願你好夢。」

 

那一晚,綾侍一直在珞侍閣待到主人睡著了,他才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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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已經寫好,還在修細部分文字,等等放上來。

本篇番外中提到的回憶,大多為正篇中的延伸:違侍部分出自<六寒天:囚徒困境(上)>,音侍部分出自<八寒天:捨身修羅(下)>,都是珞侍視角;在番外篇中,用了本人的視角去詳細寫出當時發生的事,我覺得是很有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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