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青年的手臂冒出火光,風侍一個箭步上前-舞動的手指同時飛出水魔法及治癒魔法-顧不得周身的灼熱,立刻覆上青年的手臂。

直到火焰一點一點地熄滅,最後一顆火星子消失在衣袖邊緣時,白色的袖子已被燒光,露出底下焦黑的手臂。

皮膚被燒掉了......應該傷到神經了,得快點治療,不然會影響到之後手的活動,還有……

很痛。

非常、痛。

感受到懷中青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風侍抿緊唇,不發一語地為對方治療著,直到對方自己坐起身,慢慢地收攏起手掌,再緩緩放開。

每一個動作,手指都抖的厲害。

「那就是、紅晶石吧?」

「綾侍一直不准我碰,看來他是對的。」

青年垂首,自言自語地說完,甫又抬起頭,眼神如炬,牢牢盯著他。

「為什麼,紅晶石會在你身上?」

 

胸口裡有什麼咯噔一響、重重往下沉,風侍面無表情地回道:「這原本就是放在我這裡保管的東西,自然在我身上。」

說完話,他剛想站起身,手臂卻冷不防地被按住了。

「你帶著這麼危險的東西在身上,要做什麼?」

……手,明明就受傷了吧?哪裡來的力氣……

風侍忍著想甩開對方手的衝動,抬頭直視著對方──那雙澄澈的眸子竟讓他產生了一絲動搖。

「這與你無關,放開。」

他話說得含糊,但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這麼危險的東西,帶在身上為什麼沒有任何防護?」

……

「你以為自己是新生居民,不會被影響,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嗎?」

說到最後,青年的手也越來越用力,那雙金色的瞳眸彷彿下一刻就會噴出火來──風侍發現自己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忌憚,不是害怕,而是跟菲伊斯很像的、無法輕易敷衍這個人的感覺,這個認知讓他焦躁了起來。

「不要自說自話,請你認清楚現在自己的身分。」

青年聽到這句話,瞇起眼,周身的氣氛突然改變了。

 

「我現在的身分,是什麼?」

 

「說我是逃犯卻不抓我,說我不是國主卻對我用敬語,口口聲聲說我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

胸口猛然被扯過,對方近在咫尺的黃金瞳硬生生闖進他眼裡。

「那你又為什麼喊我珞侍!為什麼阻止我回去?為什麼不惜違背那個人的命令也要保護我?你真以為我都感受不到嗎?」

……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你想保護我,我知道你不願讓身邊的人涉入險境──我知道你早就發現了,別想繼續裝傻!」

青年一聲厲喝,讓風侍原先張口想反駁的話又吞回了喉嚨,沉默了好半晌,他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在我找到充足的證據前,任何猜想都只是妄想,感情用事也於事無補。」

「證、據?」

拽住胸口的手指捏得更緊了,風侍仍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人,看著對方瞪著自己的眸子逐漸冷凝,然後化成一個個從齒間擠出的氣音。

「不。」

「不對。」

「綾侍、負傷倒下了……你不想重蹈他的覆轍,你不想──讓我再次因為身邊的人為了自己受傷而痛苦,所以你……寧願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寧願頂著所有人加諸在你身上的壓力,什麼都自己去做、自己去承擔……

金瞳深處湧上大顆大顆的水珠,倔強地在眼角邊緣滾動,遲遲不肯落下;珞侍渾身顫抖,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

「你真以為……我都不知道嗎?」

 

從將珞侍藏進聖西羅宮開始,好幾次的夜深人靜,多少不安憂慮徘徊在午夜夢迴裡。

想到珞侍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經歷這一切,風侍就愈是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愈是思考,愈是徬徨、愈無法面對王,無論是哪一個。

明明已經用盡一切努力,不斷地告誡自己忍耐、忍耐、忍耐,最終仍是功敗垂成。

風侍抬起手,盡可能柔緩地拭去對方頰旁的淚,低語。

「您太抬舉我了,我只是……怕讓您失望而已。」

 

他一向對自己很有自信,就算是菲伊斯差點被女王奪走時,他也有把握能將對方奪回;唯獨這次,他不敢賭。

無論哪個都是珞侍,無論失去哪個都不行。

沒有失敗的機會,原生居民更不可能重來。

王給他的時間只剩下一天了,但還不行、時機未到,他不能讓珞侍的存在現在就曝光,他不想再讓對方受到更多傷害了!

「請原諒我的任意妄為,陛下。」

「走吧,繼續待在這已經不安全了,我帶您離開。」

風侍伸手想扶起對方,但珞侍拉住他的手臂卻沒有鬆開。

「你還沒告訴我紅晶石為什麼在你身上。」

……我正在研究它的效果,我確定它對新生居民不會造成傷害。晚點再說這個,快跟我離開──」

「你怎麼能確定?」

風侍深深覺得,某些時候,他的王就跟他的戀人一樣固執,但前者的難纏程度遠遠超過後者,最大的原因是,他不能弄昏、更不能直接不顧對方地想走就走。

「陛下,時間真的很緊迫──」

「誰給你的壓力?另一個我嗎?那你帶我回──」

「我知道了。」

他打斷對方的話,說:「我會跟您說明的,我們先上路,路上再跟您解釋清楚……

他已經退讓了,但他的王還是不滿意。

「現在就說。」

此刻包圍住兩人的空間結界正逐漸瓦解,頭頂的黑暗緩緩褪下,他們再度身處在小木屋中,幾抹月光從窗外洩入昏暗的室內,將珞侍消瘦卻堅毅的臉龐襯的更加明亮。

那是曾無數次照亮他的光。

最終他還是說出了口。

……因為實驗結果如此,至少目前是這樣。」

 

 

這幾天,風侍全心都放在找出紅晶石作用的解方,因此嘗試了各式各樣的方法,中途卻出了意外。

為了重現珞侍當時被紅晶石影響的場景,他要求實驗體中的原生者-相較於被晶石影響而產生的新生者-割破手指,再次將血滴在晶石上,沒想到血一觸上晶石表面,立刻燒了起來,眨眼間火舌就將原生者給吞噬殆盡。

儘管風侍用水魔法企圖搶救,但燃燒的火焰形成一股特殊的氣旋結界,讓他不但無法靠近,連施展的魔法也失去效力,僅僅幾秒間,那個人就因為傷勢過重而斷了氣。

另一名新生者在旁目睹全程,呆滯了許久,接著竟放聲大笑。

『死了、終於死了!哈哈哈哈!我才是唯一的、唯一!』

由於出了這起嚴重的事故,失去實驗的對照者,導致僅存的原生居民也無法再繼續實驗。為了避免橫生枝節,風侍遂決定秘密轉移目標──這一次,他沒告訴任何人,而是私下進行。

他找了五名偏僻小村中,經常惹是生非的新生居民進行實驗,測試紅晶石對新生居民的反應,並在結束後刪除他們的記憶。

在這起歷時短暫的實驗中,風侍發現紅晶石在新生居民手中沒有明顯的傷害反應,無論是滴血還是實際接觸都一樣;相反地,還會產生幾乎無法察覺的結界,隔絕持有者的氣息,甚至起到一定程度的保護作用,猶如守護石一樣。

 

「這就是我沒用防護、直接帶在身上的原因。」

風侍語畢,打量著對方的表情,安靜了一會兒後,低聲說道:「我知道您現在很生氣,但我們能不能先離開?之後風侍任您處置……

「我怎麼會生氣,拿我的人民做實驗還把人弄死了,然後直接拿自己的身體測試實驗結果,我的屬下為我做到這種程度,我怎麼會生氣呢?」

……

「這筆帳以後我再慢慢跟你算。你說紅晶石碰到原生居民的血時,會燒起來?但我剛剛只碰到手啊?」

風侍垂下頭,瞥了眼對方遍佈黯淡焦痕的手臂,說:「是的,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沒有造成致命傷的原因。」

那名原生居民瞬間燒成一團大火球的畫面,清晰地自他腦海浮現;想到剛才王差點就步上其後塵,他心臟都快蹦出胸口了。

就差一點點,珞侍就……

「碰到就有這種效果,連你在場都搶救不及就被燒死嗎……

王的視線落在他的胸口─那裡放著他剛剛收起來的紅晶石─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讓風侍不由得一僵。

「陛下?」

「把晶石加上隔絕結界,交給我。」

「明天,我們回『我的』神王殿。」

 

 

同一時刻,在遙遠的東方城神王殿,一個人影正在一扇大門前來回踱著步子,過了許久,那人終於抬起手,輕輕往門上敲了敲。

「陛下,抱歉打擾您休息,我是違侍。」

過了一會兒,門內響起了回應聲,他才推門走進了珞侍閣。

平常這麼晚他是不會來打擾的,除非有要事。

原本他是打算若珞侍已經休息,那就等到明天一早再過來,但恰好經過時發現房門下還透出光,所以他審慎地考慮過後,還是決定來一趟。

珞侍似乎原本正坐在床上看書,看到他便起身、披上外衣後朝他走來,違侍連忙朝他搖了搖手。

「別忙,我只是剛好路過,順手把剛才改好的公文送來而已。」

「喔?」

珞侍揚起眉,接過他遞去的公文,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是隨手將公文放在桌上,然後示意他坐下後,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那麼,對於明天要公告的全國通緝令,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

被當面點破,違侍一時語塞。

「這麼晚了,特地過來就是想說這件事吧。」

王的直覺──珞侍自從當上國主後,很多事情就變得分外敏銳,連從小看他看到大的違侍,有時都覺得對方變得有些陌生,甚至有點……可怕。

「珞侍,我知道那名逃犯所犯乃十惡不赦、立即處死也不為過的重罪,但就這樣把這件事公告出去,讓落月的傢伙也都知道,我認為還是有點…..不妥。」

在私下的場合,違侍對王的態度不似外人面前的畢恭畢敬,因為在他心中,還是將珞侍視為自己孩子般疼愛的,何況對方也曾說過希望他別這麼恭敬,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尊敬對方,尤其是現在兩人要談的這件事,違侍也煩惱了很久該如何啟齒。

青年默不作聲地為他倒了一杯水,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接著舉起杯子,優雅地啜了一口。

「你覺得哪裡不妥?」

「那名逃犯長得跟你如此神似,萬一落月的人心懷不軌,想藉此利用那個人私下做一些不利於東方城的事──」

「例如什麼事?」

「例、例如,把那個人拱為傀儡王,私下進行一些卑鄙的惡劣操作,去做一些有利於他們的無齒行徑,煽惑我國民眾……

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珞侍的雙肩抖動得厲害,明顯就在笑!

「珞侍,我是認真的!」

「我、我知道,我知道……

青年偏過頭,一直到肩膀終於不再抖動了才轉回來,但違侍並沒有忽略對方有些濕潤的眼角。

他撇了撇嘴角,哼了一聲,心中卻鬆了一口氣。

珞侍最近心情低落,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對方的笑容了,雖然他不是為了讓對方發笑才這麼說的,但就結果來說還算不錯。

「東方城有你在,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前方傳來的話讓他思緒一頓,違侍抬起頭,發現對方正注視著他,雖然語氣一如以往,他卻覺得心裡一熱。

東方城的律法是由他主掌的,王這麼說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那是當然的事!」

對於他的高聲回答,王微微一笑,然後轉過頭,喝了一口手中的水。

「神王殿有我在,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一旁傳來低沉、冷酷的嗓音,是違侍從未聽過的,他愕然地盯著對方,終於確定剛才那句話是對方說的。

意識到這件事時,胸口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堵著,沉甸甸的;違侍深呼吸一口氣後,再度開口。

「陛下,請您務必再重新考慮這件事!那個人身上還有太多疑點,即使不提長相,東方城內竟有能力如此高階的人,加上對方對五侍知之甚詳,連做為守護我國神器的千幻華也被迷惑,背後必有陰謀!我們應該徹底查清楚才是!」

「我不反對你說的徹底查清楚。」

珞侍瞇起眼,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聲音也十分平淡。

「不過,現在連人都抓不到,談何調查?或者,我該從五侍身上先展開調查?」

「我不是那個意思……!」

違侍從椅子上彈起身,瞪大眼睛,五官略微扭曲地說:「五侍對王、對東方城是絕對忠誠的,雖、雖然當中可能出了一點意外,導致調查過程中產生了混亂和誤導,但我們絕無半分不利於我國的企圖!」

一長串話說得又快又急,違侍氣喘吁吁地握住椅子的扶手,兩眼眨也不敢眨地望著珞侍,就怕漏看任何王的表情變化;對方卻已經恢復了適才嘴角含笑的模樣,一派從容地喝著水。

「是啊,你們都是我所授予的侍,我相信你們對東方城的忠誠。」

「是、是的,當然……必定如此!」

一番對話進行下來,違侍只覺得疲憊不堪,雖然還想勸珞侍收回這道命令,但恐怕再談下去,先無法負荷的會是自己。就在他準備告辭回去時,王突然開口。

「最近有什麼案子正在開庭審理的嗎?」

違侍一愣,答道:「最近屬下公務繁忙,分身乏術,著實沒有開庭審案的時間,所以都往後排到下個月再統一審理了。」

「這樣啊?那倒是奇怪了。」

王盯著他,語氣依舊清清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讓違侍心臟重重一跳!

 

「牢裡的死刑犯,好像少了幾個?似乎還都是你管轄的原生居民啊?」

 

糟了!

違侍垂下頭,下意識地避開與對方的視線相接,盡量冷靜地答道:「請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盡快確認並查明這件事;如違侍有職務上的缺失,必定自請處分,絕不寬貸。」

十多天前,風侍私下來找他,並提出用原生居民死刑犯來進行紅晶石實驗一事,他猶豫多時,最終還是敵不過內心的矛盾掙扎,勉強答應了。

他是為了想盡快找出那名神似珞侍的逃犯的真相,但若是現在被珞侍發現這件事,無論出發點如何,王想必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神王殿向來戒備森嚴,上次讓那名犯人逃走是第一個、我希望也是最後一個例外。上次是因為殿內有人相助,我想這次應該不可能再發生,你說是嗎,違侍?」

「是、當然了!」

違侍覺得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急忙開口:「現在時間晚了,違侍不打擾您休息,請允許臣先行告退,也請您早點歇息。」

「嗯,晚安。」

他不敢看對方的神色,只匆匆一揖後,轉身離開;當他手握上大門門把前,他聽到後方傳來一句輕輕柔柔、宛若風之呢喃般的低語。

 

──別讓我失望。

 

目送違侍白著臉、倉促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青年隨手將早已空空如也的杯子擱在桌上,走到窗前,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

今晚無星無月,烏雲濃厚,遮蔽天際,如同他的心情。

「為什麼?所有當國主應該做的、必須做的,我都做到了,為什麼你們還是不認同我……

破碎般的低語,很快就被寒冷的夜風吞沒,無人知曉。

 

 

一片混頓中,他的思緒載浮載沉,飄無定點,甚至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

我在哪裡呢?

我該去哪裡呢?

這個念頭閃現腦海之際,眼前突然出現一道光芒,接著越來越亮、讓他幾乎睜不開眼,他不由得舉起衣袖,想擋住眼前刺眼的光芒。

衣袖?

他低下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就在這瞬間,眼前的景象立變──

他正好端端地坐在偌大的桌前,桌子另一頭坐著一個滿臉不安的小小臉蛋,一頭黑髮紮成整齊的高馬尾,此刻正睜著一雙大眼盯著他。

原來如此,這裡是珞侍閣,至於那個孩子,自然就是小時候的珞侍了。

『剛才示範的御風符,用一次試試看。』

聽了他的話,小珞侍立刻舉起瘦弱的手臂,一手夾著符紙,一面用不純熟的動作開始在空中比畫後,將符紙用力丟了出去。

符紙從空中輕飄飄地落至地面,什麼都沒發生。

『動作不對,這裡甩出去的角度是這樣,然後食指比畫符印時,應該是這樣。』

他走到孩子的背後,握著對方的手──那隻手又小又軟,但溫度卻跟他這個護甲差不多,以人類來說,溫度是有些低了,而且還有些顫抖。

他瞥了眼孩子身上的薄衣,看起來穿的不夠暖,晚點請侍女給珞侍加件外套吧。

示範完畢,他離開珞侍,示意他再試一次。

對方聽話地再次舉起手臂,這次動作都做對了,但符紙四周只冒出幾絲氣旋,很快又落到了地上。

注入的靈力不夠,因為力量被封印了,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再多練習幾次吧。』

看著珞侍露出一臉失望又沮喪的表情,他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起身,準備離開。

櫻差不多醒來了,得去為她梳洗沐浴了。

當他腦中閃過許多件衣裳頭飾,思索著晚點該怎麼為櫻梳妝打扮時,眼角餘光瞥見珞侍仍站在桌旁,一手緊捉著符紙,睜大雙眼看著他,唇瓣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看起來應該是想再問他關於符咒的事情,他刻意放慢了走路的速度,等著對方開口。

對於櫻為什麼會收養侍女的私生子這件事,他一直很不解,明明這個孩子就不可能當上王。

因為櫻的真實身分是新生居民,之後也會不斷地轉生、換新的身分,作為女王繼續接掌東方城。

既然如此,收養這個孩子又有什麼意義呢?

雖然那個侍女照顧櫻很久,最終卻背叛了櫻、和落月的男人在一起,這個孩子身上流著東西交融的血,所以櫻對珞侍的態度也一直很冷淡……櫻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一邊沉思,他的腳步也沒停下,眼看就快走到門口了,背後的孩子仍舊只是待在原地,望著他逐漸遠去,一個字也沒說。

若生在不同的時代,憑這孩子擁有的潛力,或許可以表現得相當出色、為東方城有所貢獻;但在神王殿──這個無論對櫻還是對他來說,本質都是巨大囚籠的地方,這個孩子的心,正在一點一滴地死去。

想到櫻心底深處對於死亡的渴求和恐懼,他的心一沉,旋即不再考慮背後的孩子,打開珞侍閣的門,揚長而去。

 

 

意識停在那扇打開後又再度闔起的珞侍閣門扉,遲遲無法離開。

當時的他,一心只想趕去櫻的身邊,即使身為珞侍的老師,他花在對方身上的時間和心力仍少之又少。

直到重新憶起這段往事,他才發現:

當時的珞侍,正在跟他求助。

等等我。

教教我,老師……

別走、別留下我一個人!

他明明看見了,卻選擇忽視。

二十多年後的現在,他再次看見了那樣的眼神,只是那雙瞳孔不再是清澈的黃金瞳,而是彷彿流血不止、哭泣不停的血瞳。

原來如此。

原來是你、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被我忽視的孩子。

那個被困在巨大牢籠中,靈魂一點一點地被壓抑、隱藏、忽略,最終被珞侍捨棄的「珞侍」……

 

『千幻華,醒來吧。』

『這一次,你打算讓我等多久呢?』

『我得等多久,你、你們,才願意回頭看我……』

 

幽暗中,再次傳來了呼喚他的聲音。

就在他前方、聲音就在他前方。

他邁開沉重的腳步,奮力往前伸出手臂──

 

綾侍猛然睜開眼,眼前一片昏暗,他坐起身,發現外頭有幾許光線滲進房裡,天空邊際隱隱發出白光。

這裡是綾侍閣,他的房間。

……

綾侍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接著緩緩伸出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掌心下傳來生命的規律震動,他還活著。

身體似乎有點僵硬,他睡了多久呢?珞侍在哪裡──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胸口就傳來一陣刺痛,隨之想起的,還有適才的夢。

那個時候,他做出了選擇。

這一次,他一樣必須有所選擇。

 

無論選擇後會傷害到誰。

 

 

綾侍慢慢走下床,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確認一切無恙後,離開了綾侍閣。

清晨的走廊帶著寒氣,他用符咒隱去身形,沒驚動任何守衛,直到站在他的目的地前。

然後,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入。

房內一片黑暗,窗戶是緊閉的,但這並不妨礙他找到他想找的人。

床上青年一頭如瀑黑髮垂落在枕邊,長長的睫毛密闔,胸口緩緩上下起伏,輕淺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中擴散開來。

綾侍佇立在床頭,凝視著青年許久,終於開口。

「我知道你醒著。」

 

「珞侍。」

 

這句話彷彿解開了某種咒語般,青年的睫毛動了動,慢慢張開。

深紅的瞳中,光華流轉,似笑又似哭,盈盈閃爍。

「你回來我身邊了,千幻華。」

「不,我是來──」

 

「跟你道別的。」

 

青年唇畔的笑意驟然凝結,他坐起身,伸手扭亮了床前的燈,橘紅色的光芒照亮了兩人的臉龐。

「為什麼?」

「千幻華雖可認主無數次,但一次只會侍奉一個主人。」

「你認的主人就是──」

「我認的是珞侍,」綾侍打斷對方的話,並搶在對方開口說話前,再次說道。

「但不是你。」

「你是珞侍,卻非我所認主的珞侍。」

綾侍望著眼前青年的眼神漸趨黯淡,然後墜入死寂;有一瞬間,他彷彿可以從對方的眼中「看見」對方的思緒。

又是這樣,你又再次離我而去,總是如此。

無論我怎麼努力,還是沒有人站在我的身邊……

那細碎而模糊、猶如祈禱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話語,在他的腦海中倏忽即逝,綾侍垂下眼,但他的決心並未因此動搖。

……你要、離開神王殿,去那個人的身邊,是嗎?」

「是。」

聽見他毫不遲疑的回答,珞侍頓時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像是用盡力氣從喉嚨擠出的聲音,沙啞無比。

「你認為,我會就這樣、眼睜睜地讓你離開嗎?」

「無論你讓不讓,我都會離開。」

話一說完,綾侍指尖飛出無數光影,往青年的身上射去;瞬間,一股強大的風壓赫然出現在他背後,他立刻施術,身影頓時從原地消失。

幾乎是同時,木床被氣流掀翻,飛出去砸在牆壁上,發出轟然巨響!

珞侍閣外很快就喧鬧了起來,眾多腳步聲陸續湧入房內,站在衛兵們最前方的,是一席睡袍、手持金屬扇子的違侍。

「陛下!」

「珞侍!出了什麼──」

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眾人全部自動噤了聲。

厚重的木床被撞碎成無數塊,四散在牆角和房內四周,地上一片狼藉,他們的王神情漠然地站在碎片前,一層透明的結界圍繞在其身邊,將他牢牢護在結界裡。

站在結界前的,是一手舉在前方、微俯下身擺出攻擊姿勢的赤紅眼男人。

讓眾人畏懼的,是男人身上明顯而強烈的殺氣。

……老頭,你是睡迷糊了嗎?」

一個一個重重的音節,隨著比平常更為低沉的嗓音,迴盪在室內。

違侍猛地轉頭,這才發現綾侍竟從一片殘磚碎木間走了出來,臉上依舊平靜無波。

「看來這次是免不了跟你一戰了,音。」

「你為什麼攻擊小珞侍?他可是我們的主人!」

音侍的咆哮聲在鴉雀無聲的室內隆隆迴響,衛兵們都瑟縮了一下──從來沒有人看過一向笑臉迎人的音侍如此憤怒,而對方正在戰鬥的對象也令他們驚恐。

「他或許是你的主人,但不是我的。」

淡然說完這句話,綾侍揚起手,掌心上便凝聚出一顆光球,光球體積隨著他的話語而逐漸擴大。

「老頭,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這樣小珞侍會多傷心你知道嗎!」

「我再問一次,音,你要阻止我嗎?」

音侍瞇起眼,右手臂發出一陣耀眼的銀光,整條手臂竟都化成了劍刃,橫在他的主人的前方。

 

……無論如何,你都要攻擊小珞侍的話──」

「就算是你,我也絕不會讓你傷害小珞侍!」

 

 

沉月同人_綾侍_千幻華.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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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每篇的結尾都是給寫下一篇的自己傷腦筋用的呢,這一篇寫了好久,前前後後也改了好幾次,希望下一篇完結篇可以順利寫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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