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文末有菲緹暗黑H

*建議搭配:張信哲<白月光>一起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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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片漆黑中往前奔跑,眼前的路卻始終沒有盡頭。

雨打在身上,像冰刃一樣,刺的他好痛;身後幾個模糊人影晃動著,他卻沒辦法停下腳步,無法擺脫的恐懼如同黯夜中的魔魅,只要稍停一步就會一口吞下他。

好可怕、好可怕,不能被追上!

到底是什麼緊追在他身後,他不曉得,只知道不能停下腳步;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看到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燦爛的光點──是人!

雖然只是背影,看不見長相,他卻覺得心安;隨著距離的拉近,那個修長的、一襲華麗白袍的身影逐漸清晰,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緩緩轉過身,美麗的臉龐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手。

再一步、再一步、就快到了──

他拼命伸出手,然後──接下來的一切彷彿慢動作--眼前人身子猛地向前一晃,刀刃穿膛而出,鮮紅迅速染遍白衣,蔚藍的眼頓失焦距、朝他頹然傾倒,在他指尖尚未抵達前,碎成了片片血之花。

他仍舉著手,茫然地跪倒在地,注視著這一切。

在漫天飛舞的櫻紅中,露出了一個握著刀的巨大身影,此刻正居高臨下望著他,帶著一臉輕蔑的笑。

「有個不錯的擋箭牌啊。」

「可惜了,這次,」男人舉起手上的刀,笑意不減。

 

「你逃不了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

他在驚叫中遽然起身,視野內一片漆黑,心臟似要破膛蹦出,一下一下,狠狠撞擊著他的胸口,他冷不防重心一個不穩,幾乎整個人撲向地板,卻被一個強而有力的力量一把捉住,止住了往下跌的身子。

「誰?什麼?是誰──」

「是我。」

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裡過了好幾秒,他才意識到說話者是誰,他張開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對方的背脊,力氣大到渾身顫抖。

「雨……追趕著……

「外面天氣很晴朗,沒有雨,也沒有人。」

「血……好多血……

「沒事了,我在這裡。」

喃喃的低語在他耳邊響起,加上那溫柔輕拍他背的手,反覆吟詠,他聽著聽著,原本緊繃的身體漸漸放鬆了下來,意識慢慢陷入昏沉,終於再度睡了過去。

 

 

緹依悄悄抽回正施展安眠魔法的手,小心地挪動菲伊斯的身子,讓他能安穩地倚靠在枕頭上,撫平皺巴巴的棉被將對方蓋的密實,然後坐在床頭,凝視著那張沉靜的睡顏,皺起眉頭。

第三天了,自從見到那傢伙後,菲伊斯已經連續第三天夜半被夢魘驚醒。

果然不應該讓菲伊斯見到那個混蛋的……

帶那傢伙回聖西羅宮交給監牢的人看管的那晚,菲伊斯為了安撫情緒仍不穩定的緹依,留宿在天頂花園的小屋中,即將天亮前,緹依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絲睡意,卻被戀人的呻吟所驚醒!

他沒辦法忘記,當對方一張開眼,那滿滿的恐懼交雜著混亂與不安,讓他的心為之揪緊的疼痛;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成功讓對方再度睡下,但隔天菲伊斯卻不願再提起,也不再與他同床共寢。

『抱歉抱歉,睡迷糊了,夢到被音侍大人追趕呢。』

他的戀人彷彿不當一回事,笑的若無其事,但緹依知道這並非事實。

不肯跟他同寢,也只是為了不想讓自己擔心罷了。

就只顧著擔心別人,這個笨蛋。

他輕輕撫上對方的臉龐,在那略微濕冷的額頭印下一吻。

他就這樣靜靜注視著菲伊斯,直到天空泛起白亮,才無聲無息地離去。

 

 

早點殺了那個男人就沒事了。

他沉著臉,遞上一疊疊的公文報告──那是他之前加上這兩天查出的所有跟那傢伙有關聯、密謀造反的官員,竟然有13個人!

密謀者中,不乏幾位對梅花劍衛向來不友善的官員,但菲伊斯一向遲鈍,不把這些人當一回事,沒想到他們居然意圖用一個長得像的混蛋取代菲伊斯,妄想藉此接近王權中心,真是異想天開!

「我知道你很想殺了這些人,但可以先放手讓我看看資料嗎?」

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他一愣,隨即鬆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面前的西方城最高行政官長──那爾西,倒也沒有對他的行為多加嘲諷,只是接過資料,接著便開始批閱了起來;羽毛筆沙沙的書寫聲,以及窗外的樹葉摩擦聲,辦公室內的時間就跟往常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這是當然的,這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不會因為一個男人的出現就打亂;現在他該做的,就是將一切的證據找出來,送這些人上死刑台,至於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緹依不但要他死,還必須徹底從幻世消失。

只有這樣才能終結這個噩夢──終結他們的噩夢。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什麼,正在書寫的青年,突然停下筆,抬頭望向他。

「這個叫亞卓的男人,真的和菲伊斯沒有任何關係嗎?」

「沒有。」

他斷然說道,無視對方放下筆、揚起眉頭盯著他瞧的懷疑神情。

這是他跟菲伊斯間的默契──不跟任何人說起彼此的過去,當初將那傢伙移送監禁時,用的也只是「長得跟梅花劍衛極為相似的新生居民意圖謀反」這種說法,就算是跟菲伊斯稱得上交情深厚的那爾西,他也不想說太多。

……是嗎?那就算了,大概是我們想太多了。」

那爾西含糊的聲音並沒有逃過他的耳朵,但他還沒來得及細問,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就讓他瞪大了眼睛。

「根據西方城的律法,亞卓的罪行是被人利用參與謀反,最重可判處流放之刑,但只要有官階特等以上的官員願意保釋,也是可以減輕其刑的。」

官階特等以上的官員,在西方城,扣除少帝和行政官長那爾西,不算少帝的親生父親艾拉桑,符合條件的只剩下魔法劍衛。

…….保釋的理由呢?」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那爾西盯著他,遲疑了半晌才回答:

「有點腦袋,能力也不錯,是個堪用的人才。」

這種說法,一聽就知道是誰說的。

風侍勾起嘴角,悅耳的聲音聽來卻讓人心底發寒:

「鬼牌劍衛,現在人可是在劍衛府?」

 

 

「大人!伊耶大人!」

當僕人慌慌張張地跑到劍衛府的練兵場,想跟宅邸的主人稟報時,他早已踏著優雅的步子,穿過一行企圖阻止他前進的衛兵,逕自走到了正在練武的鬼牌劍衛前方。

「怎麼,終於想打一場了嗎?」

伊耶問也不問他出現的理由,只丟下一句話,隨即舉起手中的劍,直接朝他劈了過來!

風侍右手抽出劍,左手化出一把燦然光劍,輕易化解這一擊,同時也等於接受了對方的挑戰。

「少爺!」

「伊耶大人!」

「風侍大人!」

眼見周遭的混亂有益發擴大的趨勢,伊耶嘖了一聲,手一張,銀色的魔法結界瞬間成形,剛好包圍住兩人,其他人則被他們隔絕在外,別說聲音,連風也透不進來,結界內悄然無聲,空氣似乎也凝滯了。

「這下就可以專心地打了。」

伊耶舔了舔嘴唇,眼中閃爍著嗜血的精光,回應他的是一擊雷厲風行的劍招,還有環繞在結界內的陰寒殺氣。

「求之不得。」

 

伊耶的身影再度消失,下一秒又出現在他面前,迎面就是沉重的一擊,風侍抬手張開結界,結界卻很快就粉碎在男人的魔法光球下──漫天的黑色光球朝他砸來,每顆球中都閃著電光,霹霹啪啪聲勢驚人,若被擊中,不死也重傷,他卻勾起了笑容,笑得冷冽而深沉。

他知道這個男人看他不順眼、想跟他打很久了;過去他不想讓菲伊斯為難,盡量避免跟鬼牌劍衛正面起衝突,但此刻例外。

──居然為了跟他打一場,建請把那個傢伙除罪後加以任用,開什麼玩笑!

在黑球即將逼近的瞬間,他舉起手,輕聲唸道:「時之鎖。」

所有的光球在距離他眼前不到五公分處,硬生生停住,接著他彎起手掌,在胸前上下交錯成圓盤狀,比向對方:「鏡射!」

對方一愣,舉起劍卻閃避不及,跟著黑球一起猛然往後飛去!

轟!

煙霧瀰漫在整個結界中,風侍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一道銳利的殺氣夾帶著寒意從濃霧中衝出,他再次揚起手,喊出:「破空虛斬!」

銳利的斬擊和對方的攻擊剛好抵銷,揚起的風塵朝結界四方奔騰而去,直到煙霧徹底消失,兩人仍好好地站在原地,而地面上卻多了兩道巨大的劈砍裂痕,足足延伸了數十公尺。

「不錯,有兩下子。看來不是只有臉能看。」

「這就奇怪了,我還以為鬼牌劍衛有識別人臉的障礙,看來是誤會了。」

「少囉嗦!還不是菲伊斯成天說什麼美人美人的,看來不只看中你的臉嘛。」

話說出口,伊耶也已連續發招,招招狠戾;風侍一笑,不客氣地回道「我就暫且當作稱讚收下了」,手上揮舞的雙劍也沒停下,兩人互不相讓,雙方身上都漸漸出現傷口,但卻沒有人願意停下。

「住手!伊耶、風侍!」

一聲大吼闖入了結界,接著一個身影突然現身在正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中間,但卻阻擋不了兩人的發招──只見一道張牙舞爪的龍形閃電和燃燒著紫黑火焰的劍擊直直劈向中間那人……

「恩格萊爾!」

磅!

招式相撞產生的狂風,將周圍的樹連根拔起,連沉重的屋瓦石塊都被刮起,宛如一場小型風暴,一時間只聽見眾人的驚呼和慘叫聲,久久不絕。

 

 

當風終於停下,大家才有餘力抬起頭,看清了練兵場的情形:硬闖入結界的少帝仍舊好端端地站著,但身旁多了個紅長髮的妙齡少女,一身英武鎧甲,彷彿女武神般,氣勢萬千地護著他,宅邸的主人同樣好好地站著,正氣急敗壞地朝少帝走去!

「你這混蛋!誰叫你進來壞我好事的!」

「伊耶哥哥一打起來就不分輕重,我如果現在不阻止你,風侍受傷的話,我怎麼跟菲伊斯交代啊!」

「去你的!誰管那傢伙!」

「我好不容易才請范統帶爸爸出門,還請那爾西幫忙,如果這樣還問不到就都是伊耶哥哥的錯!」

「關我屁事啊!」

另一頭的青年緩緩站起身,聽著這對兄弟的爭執聽了一陣子後,一言不發的轉身想走,卻被趕上來的少年一把拉住了手臂。

「慢著!」

少年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開,他迫不得已,勉強轉過身,然後意料中地聽到對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你受傷了!跟我來──」

「一點小傷而已,叫什麼叫。」

一旁的男人不耐煩地啐了一口,恩格萊爾卻沉下臉,氣急敗壞地叫道:

「剛才真的很危險啊,雖然天羅炎保護了我,但若沒有我腳下突然浮現出的光圈,我也不一定能毫髮無傷啊。那是因為風侍保護我的關係吧?」

說到最後,他轉頭望向後者,看見後者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直接當對方默認了,拉起風侍的手就往劍衛府走:「總之我先帶你去療傷──」

「不必麻煩了,陛下。」

風侍輕輕推開對方的手,搶在對方皺眉欲開口前,自行對身上的傷施展治癒之術;他身上都是些皮肉傷,在他精湛的治癒能力下,很快就不礙事了。

「比起這個,」

他頓了頓,試圖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一些──礙於對方的身分,自己的身分、還有菲伊斯──

「為什麼,不惜設下圈套激怒我,也要問出那個男人的事?」

 

 

有什麼,在他的心中燒灼著、撕裂著,疼痛到瀕臨碎裂。

他不是笨蛋,從剛才的對話就已經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是重要的事,如果是他想說的事,菲伊斯自然會主動告訴你;既然他沒說,為什麼要這樣逼他──這樣逼我?」

他已經極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流露出怒氣,他看到面前的少年手一縮,臉色開始發白。

「我、我不是想故意想惹你們生氣的……

「嘖!」

伊耶推開渾身僵硬的少年,雙手環胸──儘管此刻他身上也有不少外傷,衣服也處處被劃破,卻絲毫不減他的氣勢──抬頭瞪著對方,惡狠狠地說道:

「恩格萊爾不需要跟你解釋,老子來!因為老子想用那個人,叫什麼沙卓還是高卓的,看樣子像個聰明人,刑求幾次也沒半句好話,老子對他有興趣,就這樣!」

「連名字都記不得叫對他有興趣?還有,光憑這種原因就可以免他死罪,那他參與叛亂、企圖傷害菲伊斯的罪行,難道就可以視而不見嗎?西方城的律法還真是寬鬆啊。」

「我們西方城的法律輪不到你這夜止的傢伙多嘴!」

風侍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笑了:「是啊,這是你們西方城的事,風侍不該多嘴,失禮了。」

 

果然,還是應該由他親手了結那個男人。

 

他再度轉身,卻聽到背後傳來一句輕柔的嗓音,讓他停下了腳步。

「我可以決定判那個人生還是死,但我總要知道理由。」

他回過頭,看見少帝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的堅定。

「菲伊斯他啊,只要是跟自己有關的事情,越重要就越是不肯說,但我也是他的朋友啊,難道我就不能知道嗎?」

少年慢慢走向他,朝他伸出了手,輕聲說:

「我想知道菲伊斯的事,我發誓會盡全力幫他──我以朋友的身分發誓。」

 

 

他答應將那傢伙曾做過的部分事情,告訴少帝一個人。

前提是,不能告訴任何人,即使是那爾西或伊耶也不行。

因此,最後只剩下他和少帝兩人單獨待在鬼牌劍衛的書房

他講的內容很簡短,不到五分鐘,然後他冷靜地看著鬼牌劍衛府上上下下為了要阻止暴走的少帝而亂做一團;看著那個剛才跟他比武的男人氣急敗壞地一邊死命抓住對方,一邊對著通訊器那頭大吼大叫;看著剛趕回來的艾拉桑和范統驚慌失措地跑過他身邊,跑向少帝……

心中充斥著滿滿的惡意和快感。

少帝知道了,那個男人就離死不遠了。

真相終究是傷人的,但只要能讓那傢伙悽慘地死去,他什麼都不在乎。

然而,當他晚上回到天頂花園時,那點著微弱燈光的小屋還是讓他踟躕了一下。

明明已經兩天不肯過來,為什麼現在又……

儘管猶豫,他還是踏上階梯,輕巧地轉開了門把。

迎接他的,是坐在沙發上,一臉難看的戀人。

「你去哪兒了?」

「鬼牌劍衛府。」

「去做什麼?」

「問事情。」

「問事情問到滿身傷回來?」

他的傷他早已自己治好了,但衣服畢竟不是可以再生的皮膚,剛剛在氣頭上,他一時忽略了自己身上多所破損的衣服,如今就算想找藉口也沒辦法。

……碰到了鬼牌劍衛,沒忍住,打了一場,沒受什麼傷,已經都治好了。」

他垂下頭,輕聲解釋;大概是他的主動說明起了作用,對方臉色終於稍微和緩了些,站起身朝他走來,握住他的手,一直將他拉到沙發旁,接著開始細細檢視他身上的傷口,口中不停碎念著:

「真是的,怎麼莫名其妙跟伊耶大人打起來了?平常他再怎麼挑釁,你也不會主動出手啊,而且陛下好像還很生氣?我還以為又是那些造反官員的事情喬不攏,明明那爾西就說都是死罪定讞了──」

原來是那爾西。

他知道伊耶有連絡那爾西,但沒想到那爾西居然連絡了菲伊斯……幸好那爾西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讓菲伊斯知道了有點麻煩,但沒有讓他知道跟少帝約定的細節就好。

「嗳,王子殿下你有在聽嗎?伊耶大人是原生居民,又是西方城的重要官員,別再為了小事動手了。」

「所以大事就可以?」

「都不行啦!別每次都想靠武力解決,就算你很強也不行!」

「喔?原來說了半天是在擔心我啊?」

戀人的臉上浮起幾分惱怒和無奈,他望著那張臉,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笑什麼啊你,我可不只是擔心你,我這是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著想……你有在聽嗎?別再笑了!」

「呵呵、哈哈哈!」

 

 

鬧了好一陣子,緹依才問道:「這麼晚了,怎麼會過來?」

「喔,嗯,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來看看你……

菲伊斯的聲音越來越小聲,在戀人的灼灼目光下,終於坦承:「那個,關於你之前說的,我身邊有亞卓派來的密探的事情,我已經知道是誰了。」

他一凜,整個人坐起身,雙眼緊盯著菲伊斯不放。

「是誰?」

……可能,有一些苦衷我還不清楚,但過濾出人選後,我派了人去監視,只有那個人私下去探監,還有一些奇怪的舉止,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菲伊斯。」

緹依雙手捧起對方的臉龐,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輕柔卻不容質疑地開口:

「那個背叛你的人,是誰?」

 

無論是誰,我都會殺了他。

殺了那個讓你痛苦、傷害你的人。

 

菲伊斯身體一僵,似乎想努力拉開嘴角,卻不成功,只勉強露出一個……讓他心口為之一緊的表情,聲音也多了幾分沙啞:

「緹依,我不想殺他。」

……是誰?」

「別殺他,答應我,別殺他……

「你先告訴我是誰,我會考慮。」

「你得先答應我。」

深知自己戀人的固執程度非同凡響,緹依沉著臉不說話;對方也只是靜靜地握著他的手──為什麼發抖呢?

緹依抬起頭,看清了戀人眼底下的陰影,還有更多蓄積在眼底的痛苦和疲憊,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決堤氾濫……他真的想殺了所有讓對方痛苦的人,但此時此刻,菲伊斯想要的,卻只是一個他不殺人的保證。

「好,我答應你。」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比較不痛苦,我答應你。

 

聽到他的許諾,菲伊斯鬆了口氣,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是康格斯。」

這下換緹依說不出話來了;他不是沒想過可能是這個人,他也懷疑過奧可,只是比起這兩人,他更希望是其他人。

其他人、任何人都好,只要不是這兩人……這兩個,菲伊斯最信任的好兄弟。

他注視著菲伊斯,腦袋竟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

許是看到他的表情,菲伊斯扯了扯嘴角,試圖用輕鬆的語氣解釋:

「那傢伙人挺好的,能力也不錯,當年還考上地方官,可惜家裡經濟不好,拿不出錢來疏通關係,才會被人陷害,資格也取消了……我記得他是宮中有人推薦才進來的,這兩年,他也真的挺照顧我的,我交辦的事情也做得很好,可能……可能是我不夠了解他、待他不好,他或許也是有些苦衷的……你知道,我一向沒怎麼留神身邊的人,我也有錯,所以……

「別傻了,這才不是你的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菲伊斯一震,猛然停住,緹依立刻對自己剛才的激動感到後悔。

但他真的沒辦法忍受──看到菲伊斯這麼自責,他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

他抽出手,在對方還傻愣著的時候,一把將對方擁入懷裡,緊緊摟著,沒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

「緹依?」

「你希望我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不需要顧慮任何人,只要告訴我,你想怎麼做?」

他這又傻又天真的戀人啊,就算要他為之與全世界為敵,他也甘願。

「不殺他就足夠了嗎?那個人背叛了你的信任,我要怎麼做,你才會比較好過?你希望我怎麼做?告訴我。」

他問著對方,同時也問著自己──口口聲聲說想讓菲伊斯幸福,結果他又為他做了什麼?

 

 

……

懷裡的人很安靜,半晌沒有出聲,良久,他才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細微的顫動,查覺到這點時,他的心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菲伊斯──」

「你很強。真的。」

沒來由地一句話,緹依不解地放開戀人,凝視著對方那雙清澈的眸子,以及臉龐泛起的淺笑,看見其中清楚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我一直都知道,不,應該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強。」

低沉的嗓音透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溫暖的手指觸上他的臉頰,輕輕滑動著,那雙深邃的眸卻隨著手的愛撫而漸漸染上一層薄霧,變得深不可測。

緹依望著這樣的菲伊斯,有些發愣,卻移不開雙眼,眼神的接觸像是墜入一道黑暗的漩渦,無可自拔;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菲伊斯一點一點地靠近自己……然後,溫軟的唇貼上他的,僅僅是貼著,輕柔地、反覆地摩娑著他的唇,再無更進一步。

一吻結束,菲伊斯雙手捧著他的臉,輕輕抵著他的額頭,兩人間的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眨動的睫毛,在眉眼間帶來一陣細緻的騷動。

「我明明就知道你很強,可還是會覺得害怕。真奇怪,難道關係變了就連腦袋也不正常了嗎?」

「你在說什麼?」

「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做什麼……

菲伊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一使力,反手將他擁緊,在他耳邊低語:

 

「為了我,什麼都別做。」

「什麼都別做,待在我身邊就好。」

 

緹依微微張開嘴,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亞卓、康格斯、伊耶、少帝、那爾西,沒有人是無辜的、沒有人是該死的、沒有人是故意的、沒有人是無罪的、沒有人是活該的、沒有人是純潔的,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人比得上菲伊斯,沒有。

「好,我什麼都不做,我答應你。」

 

 

那時候,他們早已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恐懼,只是刻意忽略了。

忽略了,卻不能抹去其存在的事實。

 

『螻蟻和垃圾,你會去區分它們嗎?』

螻蟻和垃圾,又有何差別?

如果我對你來說,跟其他人一樣沒有區別,那我又存在於哪裡?

淋了一輩子的雨,穿梭無數的黑暗與光影,哪裡是我可以回去的地方?

 

『如果,他不是王子,你還會如此憎惡他嗎?』

因為是王子,所以遇見了你。

因為是王子,所以不該愛上你。

因為我是虛偽的王之子,所以憎恨來的理所當然,就像對你的傷害從未停止。

 

 

『那個人得消失,至少不能在幻世。』

『為什麼?』

匡噹!

他一把拉過對方,掠奪對方的呼吸和雙唇,深吻的力道遽然加大,黑暗中的身影撞上金屬欄杆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空間內迴盪不止。

衣服沙沙的摩擦聲在昏暗的監牢內被放大,一人略為粗魯的扯去掛在對方身上的阻礙,另一人迎身上前,一隻臂膀緊緊繞過對方肩頭,另一手被扣鎖在鐵欄杆上,隨著撫摩的動作而加劇晃蕩,纖細的手指在逐漸加快的碰撞聲中,時而顫抖,時而緊握;忽而伸長、僵直不動,接著再度上下搖晃了起來。

糾纏的軀體間,氣息炙熱的叫人幾乎無法呼吸;從扣押在鐵欄杆上的貼合交融到推倒至地上的交疊重合,燈光明明滅滅、閃閃爍爍,如同交織其間的呻吟和喘息,斷斷續續,卻無休無止。

匡!

纏繞著彼此的十指在欄杆間激烈碰撞,漆黑中,上下起伏的身子持續著動作,絲毫不受聲音的影響;他們像是被包裹在黑暗內,柔軟卻堅挺,低微卻高昂,獨立卻也相依,而愛之慾火熊熊焚燒,燒灼出舉世下的遍體鱗傷。

「啊啊──嗯、嗯啊──」

環住對方形如束縛,尖銳的疼痛深埋入體,此刻奔流體內的每一處滾燙,再疼也不願放手──有什麼比得過此刻來的更刻骨銘心?有什麼能比彼此交纏的距離更近?

他們分離卻也相連,遠離卻也靠近,被黑暗環繞,卻比身處光明還更熾烈,這副身軀如此,心如此,靈魂也是。

「是我的……你是、我的,絕不會放手!」

絕不放開你,永遠!

 

 

離開了彼此交纏的監牢,他們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不過那場瘋狂的情事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無論是記憶還是身體。

當星星被雲影掩蓋,月光沉靜的時刻,菲伊斯從輾轉反側中甦醒,瞥見枕在他手臂上的戀人,手腕上青青淺淺的瘀痕,寬鬆睡袍下,散布在白皙胸膛上的點點紅印,頓時一陣心悸;伸手想碰,卻又在即將觸上前縮回了手。

不行,好不容易王子殿下睡著了,要吵醒他了可不好。

他凝望著戀人寧靜的睡顏,聽著那輕柔的呼息,躁動的心再度平撫了下來。

 

『陛下,請判處亞卓魂滅之刑。』

『什麼?你、你不是還想阻止我殺了他?』

『我是阻止您動用私刑,沒阻止您殺他。』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你確定要這麼做?』

 

當少帝反問他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再無言語。

這是他的決定,為了他自己,為了他深愛的人。

這個世界之於他的戀人,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而他的戀人之於自己,既是最璀璨的光芒,也是最深沉的黑闇。

哪怕強如他的戀人,只要有一絲一毫會被傷害的可能,他也不允許。

即便是捨去所有──捨去他殘存的溫柔和良善,道德和正義,只要能不失去他戀人臉上的笑容,一切就已足夠。

 

……菲伊斯?」

他傾身上前,環抱對方溫暖的身體,唇瓣再次交疊,封住所有言語。

銀白的月光從窗邊灑落,兩道身影重合為一。

世間的黑暗不誕於地獄,而在人心深處孕育而生。

如同我們交纏在彼此的黑暗中,毀滅而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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