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謝謝大家的繼續支持!(鞠躬)

--------------------------

章之二十

冰心（下）

─徘徊的夢魘，夜夜驚淚─

逃離、逃離；
逃至沒有您的冷清黑夜。
沉默、沉默；
沉默在每日每夜的夢中。
面對、面對；
此淚為誰流？此心為誰痛？

桌上散亂著幾只酒瓶，幾縷冷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陰暗的室內沒有點燈，他只能憑藉廊外模糊的燈火辨認出有個人趴臥在案頭，手上似乎握著某個閃著光芒的長方形物體：那是一張令牌。

洪麟認得那張令牌，但那不是此刻他關心的重點。

剛才與昔日的健龍衛兄弟一道過來，洪麟才知道並不是朴勝基叫他來，而是他們幾個兄弟私下商量、決定冒用朴勝基的名義把洪麟從中殿那裏「邀」出來，為得是探視眼前這喝得爛醉莫名的人，也順便阻止對方不斷叫酒的行為──他們是朴勝基名義上的下屬，勸不動他，只好請其他可以不聽命於「朴總管」的人了。放眼宮內，除了殿下─連中殿也無法勝任此工作─人選也只洪麟一個。

不管朴勝基平日為人如何，他到底是健龍衛的一員，是大夥兒相處十餘年的兄弟。如今一向冷靜自持、從不沾女色酒飲之流的朴勝基居然自個兒喝得酩酊大醉，這還不叫大家擔心嗎？

洪麟摸黑點起一盞燈，盈盈火光自他手裡流洩而出，桌上那人卻未有動靜；他輕手輕腳地將燈放至櫃上，拿起架上一件衣袍靠近桌旁，正要將其披在對方身上時，手腕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硬是扣住。

「誰？」看來他還有幾分清醒，洪麟鬆了口氣，放下衣服指著床鋪：

「朴勝基，累了就去床上睡，別再喝了。」話聲剛落，對方卻回以一貫的冷哼與嘲諷：

「哼，是你啊！『洪總管』！」

洪麟的動作因為這句話而慢了半拍，一回神就瞧見朴勝基正費力地試圖站起身，身體猛地往旁一斜；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欲扶，卻冷不防挨了對方一拳，力氣大得令他撞倒桌子，發出嘩啦嘩啦的巨響。

「大哥！」
「朴總管！」
「怎麼回事？」門外同時響起數個聲音；洪麟擦掉嘴角的鮮血、抬頭看向朴勝基，後者瘦削蒼白的臉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下閃著奇異的寒光，他冷冷地對外頭道：「沒事！通通下去！」

「可是……」

「下去！」朴勝基大喝一聲，腳一甩就踹飛了倒在他跟前的木椅，他不理門外的騷動大步向洪麟跨來，猝然揪住對方衣領，一雙憤怒赤紅的眼直勾勾地橫在他面前：

「這是為殿下打的。」冷笑一聲，朴勝基又朝洪麟的肚腹揍了一拳──洪麟沒有閃開，白白挨了他一拳，痛得他蜷曲著身體、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對方尖銳異常的聲音緊跟著在洪麟耳括響起：

「這是為我自己打的。」

洪麟一手護住腹部，強撐起身體躲過對方緊接著踹來的腳，喘了口氣、冷冷地道：
「我想我應該不欠你什麼，朴勝基。」

「『不欠我什麼』？好一個推托之詞，洪總管！」

當洪麟又因對方的稱謂而恍神時，朴勝基再度撲過來，兩人砰地撞到牆壁；他的手緊緊跩住洪麟衣衫，兩人怒目瞪著對方，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息。

「……」
一陣死寂在雙方間蔓延開來。

「你哪點比我好？」朴勝基忽然開口說出的話令洪麟一愣，不由得細細打量起對方：

朴勝基五官勻稱，可以說是相當俊秀英挺；小時候健龍衛們偶爾會接到小宮女私下請人送來、充滿曖昧氣息的紙條，他們也會彼此調侃、炫耀誰收到的情書最多。其中最常被提到的就是他們的總管大人──洪麟待人謙恭溫和，「這種紙條」常是應接不暇，不過當時他已跟殿下發展出超越君臣之禮的親密關係，加上他也不太在意這類事情，每每兄弟開玩笑時他僅在旁笑笑不語。

不少兄弟背地裡偷偷拿他跟朴勝基做比較，猜到底誰比較受宮女的歡迎──可惜誰也沒膽問朴勝基收過幾封情書，怕被他狠狠刮一頓──絕大多數的健龍衛都賭洪麟贏，後者聽說後一陣失笑；其實朴勝基的條件不差，若不是一天到晚冷著張臉，以及那驕傲自我的性子，恐怕跟洪麟還有得拼呢！

洪麟從未認真思考過他跟朴勝基間的差異；憑良心說，這個人常讓他感到頭痛──當然他辦事能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就某方面而言甚至比洪麟自己還可靠──但是在人品個性上，朴勝基無疑是洪麟難以應付的類型：他們間有太多思想觀念上的歧異，摩擦也不只發生過一兩次。過去雙雙聽命於殿下，加之身分上的落差，洪麟還可以勉強制衡朴勝基，只是這種制衡早在過去幾個月以來就被打破了。

為什麼現在會問這種問題？洪麟困惑地望著對方。

「你憑什麼擔任健龍衛的總管？」

「憑什麼你可以得到殿下的恩寵？」

「我朴勝基哪點不如你，為什麼殿下選擇的，是你、不是我？」

埋藏多年的秘密終於吐露，朴勝基扯著洪麟嘶聲怒吼著，腥紅的眼滿是不甘與痛苦；後者隨著問題的接連湧現而瞪大眼，張口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只能愕然看著對方。

「為什麼那個人凡事只看得到你、看不見其他人？」

粗重的喘著氣，朴勝基的眼底除了無能為力的痛楚，更多的是深沈的絕望；他倚靠在洪麟肩頭，彷彿耗盡全身力氣般、從牙縫裡硬生生擠出一句話：

「殿下只為你生、也只為你……而死，『洪總管』！」

小心地將昏睡過去的朴勝基扶上床、蓋好棉被後，洪麟取下對方掛在腰上的令牌納入懷裡。他沉默地站在床旁望著那張連在睡夢中也緊皺著眉頭的人，好半晌後才終於吹熄了燭火，拉開木門離去。

他其實沒有哪點比得過朴勝基；武藝他跟對方不相上下，聰敏度、學術、處理事情的手段，沒有一樣比得過對方，他根本不值得殿下如此看重！

他唯一能為殿下奉獻的是生命，但洪麟絲毫不懷疑朴勝基同樣也能做到這點。
至於他的心……洪麟已經不敢相信自己，但他卻能肯定朴勝基對殿下是一片掏心掏肺的真心，不夾雜任何迷惑，忠誠無畏的勇氣，正是此刻的他所欠缺的。

『為什麼是臣呢，殿下？』

『因為朕希望未來高麗的繼承人，能和你一樣溫柔。』

溫柔？殿下，臣並不溫柔，臣只是軟弱而已，只是軟弱……

茫茫然走著走著，很快地他想去的目的地已矗立在眼前。宮殿前看守的健龍衛見了他表情各異，但跟剛才通知洪麟去關心朴勝基的那些健龍衛不同；這裡的健龍衛全是朴勝基的心腹，即使在從前洪麟還是健龍衛總管的時候也不常跟他們接觸，現在他們乍見洪麟，驚詫疑惑等諸多表情一閃而過後，馬上就恢復了原先的沉穩漠然，為首的兩名健龍衛毫不遲疑地舉起劍擋在洪麟面前。

「洪隊長，朴總管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殿下寢宮，您請回吧！」

洪麟默默拿出從朴勝基身上取下的健龍衛令牌，面對一臉錯愕的健龍衛眾人，平靜道：

「這是朴總管交給我的令牌，讓我進去。」

沒有熟悉的書墨香味、沒有熟悉的聲音在門內迎接他，他輕輕拉上木門，一步一步踏入房間，對著空無一人的小桌彎下身子，深深地伏身跪下。

「殿下，臣、來看您了。」壓抑不住聲音裡的顫抖，劇烈的心跳聲，不是從自己的胸腔裡傳出，卻自屏風後一陣陣地傳來。身軀恍若有意識般動了起來，跟隨那愈趨激烈的鼓動聲，他挪動腳步走向屏風後；偌大的床上，他的王孤身一人躺在上頭，盈室的燭火在床旁的櫃子上燦然發光，將床上那人籠罩在一片金紅。

為什麼？燭光明明是那麼燦爛的紅、他仍覺得殿下的臉色白如霜雪？
為什麼？明明房裡點滿了燭火、他卻依然感到一股蝕骨般的冰寒？

洪麟的眼駐足在那張熟悉的臉孔上不願離去，緩緩跪下，兩手輕輕捧起那纖長的手指──刺入靈魂般的冰澈傳來，他顫抖著將之包覆在自己滾燙的掌心中，仰起臉露出淺淺的笑──一如遙遠的過去發誓守護這人時，他所露出的笑容──眼淚卻是克制不了、直直掉進兩人的掌心裡，在彼此掌間化為朵朵溫潤的紅。

緊緊握住王幾無溫度的手，洪麟依舊笑著──為著王曾說過喜歡他的笑容──柔聲問道：

「殿下，您冷嗎？臣把燭火再點一盞起來好嗎？」

「殿下，您的手好冰，臣今晚陪您留在這裡好嗎？」

「殿下，您若覺得冷的話臣幫您加件毛毯，如果您……覺得……冷……」從唇裡迸出的話語被哽咽聲吞沒，洪麟握緊王的手，卻又不敢太過用力，怕這脆弱的手會被自己捏疼──但卻連握也握不牢，只因掌間已充盈過多的淚珠，滴溜溜地在他的頰上與掌底滾動。

原來還會哭泣、原來不是麻木了所有知覺，原來不是真能放下一切。

或許根本從來沒有放棄過，離不開、拋不了的，是眷戀、是記憶、是他對王的情；更多的，卻是對王與娘娘的歉疚與深深的自責──負了一人，難道還能負第二人？他對殿下造成的傷害不容他對自己寬容，更不許他遺忘！

背叛、背叛，從他背離殿下的那刻起就不再是當初跟隨王進宮的小侍衛；他變了，王待他卻始終如一，直至裂痕加深、萬劫不復。

「殿下，如果殺了臣可以換得您的笑顏，臣願死百次，也不願眼睜睜看著您受苦……是您教會我愛情為何，臣卻再無回到過去的可能……」

望著王憔悴卻寧靜的睡顏，洪麟卻只感到更多更深沈的痛苦與悲哀，不由得伸手、顫抖地撫上殿下俊美的臉龐：

「臣負了殿下，該千刀萬剮，死不足惜！惟請殿下保重龍體，臣只希求殿下平安無事、求您……保重身體，不止為了高麗人民，也為了您自己本身……」

──請您活下去！

作者碎碎念:

怎麼開頭引文和副標這麼像古典詩詞啊，果然看太多報告用書就會這樣.....(別再推卸責任了）
不過某夜倒是很喜歡「冰心」上篇最後那像詞又不是詞的東西（什麼形容）；
每一句話都可以代表至少一個人，有些話則是許多人的心境，
大家可以猜猜看是指誰喔～～（笑）

關於某夜之前說的番外篇，為了怕各位大人對某夜丟雞蛋，還是交代一下狀況好了（？）：

番外篇：醉月．生死相隨

主角：朴勝基（殿下副角、洪麟配角）

內容：主要是關於下毒前後的事件鋪敘與始末，
還會帶到一些朴勝基擔任「朴總管」以來，
他的工作內容與心情。
另外，像「冰心」篇裡提到的「朴勝基匆忙離開殿下寢宮」的原因，
也會在本篇詳細道出。
小朴與洪麟在章之二十裡的「隱藏版對話」也會在番外篇裡重現。
總之就是以朴勝基為主要核心人物，
針對一些大家看不到的地方做更詳盡的解釋的外篇。

預計字數：4000字以上

目前進度：0（被朴勝基追殺中）（後面跟著滿天雞蛋）（？）

喔.......喔.......
反正這是一定會寫的外篇就對了，若大家對「冰心」篇有哪裡不懂的可以盡量發問，
無解的就是番外篇理會寫到的（什麼回答）。

另外某夜想稍微談到一點對洪麟與王的愛情發展「期望」：

某夜認為愛情的最高境界是：以彼之痛為痛、以彼之樂為樂。
兩人間的愛情若能發展出願為對方犧牲奉獻的程度已算非常難能可貴，
但往上還有一層：因為彼此的心靈相通，因此能察覺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
因此不單是珍惜保護對方，同時也會更加愛惜自己（為了不讓對方擔心或難過）。

愛自己，就是愛對方。

洪麟顯然還不能真正體會這層觀念，
所以他只是拼命想為王犧牲付出，死而無怨（可惜某夜怨念深重啊～～）
而因為心死而不在乎自己性命的王，
更是不顧一切的傷害自己、只為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這可不是王的錯，都是你的錯啦洪麟！）（指）

某夜很希望他們這兩隻能隨著故事進展，慢慢發覺到這個「愛情最高境界」，並使之實現。
目前的洪麟從之四開始，
因為高太醫與朴勝基的點醒而明白「自己是王的生死之關鍵」這點，
但還無法真正了解「己身性命與王的性命是相連的」。
所以他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斜眼看著之後故事發展的情節提要）......

......按照某夜這「莫名越寫越多字」的趨勢，
要等到這兩隻發展成這種境界，還有很～久～很～久～呦～～（被大家追殺）

敬請期待呵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