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CP：菲伊斯X緹依

*本系列為【誕於時空間隙的未來】康納西王國系列，後續衍伸的故事，建議看過此系列再來看這篇故事。

 

神賜予火焰，融化天地之間的冰寒，並命焰火傳達祂的光明與信仰。信仰必得虔誠，當人質疑這道信仰，神將降下火焰試煉，命其人世間的代理人執行，以熾烈之火焚燒其軀、考驗其靈魂，直至信仰真摯。

 

 

明亮的魔法焰火照亮整條走廊，兩旁的護衛在他經過時低頭行禮，菲伊斯猛然意識到這裡最吵的聲音正來自他的腳底，只得稍稍放緩腳步。

就快抵達目的地前，不遠處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讓他反射動作地退到一旁，加入低頭行禮的衛兵行列中。

對方踏著匆忙的步子經過，完全沒看過來一眼，但神情苦惱，緊蹙著眉頭，喃喃自語也隨著腳步的接近一併傳來。

「……暗部的祕方太危險了，還是請清風看看比較妥當。上次泰姬生病時喝的草藥湯好像挺有效的，再請人熬一碗好了──」

金髮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走廊盡頭，宛如一陣風，不過菲伊斯倒是完全能體會對方的心情。

他停在一扇華麗的大門前方，對門口的衛兵點點頭，進入了房間。雖是大白天，房內卻很昏暗，窗簾都拉了起來，只留下細小的縫隙，而他要找的人正躺在最角落的床上。

許是感知到自己進來，帷幕後方的人影一陣晃動，接著撐起身子想坐起來，菲伊斯立刻小跑步過去，還差點撞到床旁的椅子。

「別起來！躺好，再休息一會兒，我等等就走。」

床上的病人在他的扶持下躺回床上，瞇起眼朝他一笑，明明是跟平常一樣美麗的笑容，但即使在暈黃燈光下仍顯得蒼白的臉色，卻又讓他胸口為之一緊。

「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這幾天沒睡好而已。」

「是是，現在難得有機會可以讓你光明正大地白天睡覺，又不會落人口舌，趕緊睡吧。」

菲伊斯坐在床頭，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對方佈了一層薄汗的額頭和頸子，臉上慣性地揚起笑容，一邊順手拉平棉被上的皺褶。

這幾天都在外頭處理公事，沒有好好關心他的搭檔；正巧最近天氣變冷，搭檔忙於公事又疏忽了照顧身體，連病了都沒有通知自己。如果不是送公文給國師時碰到稜，他大概還被蒙在鼓裡吧。

「唉，就算只是有點不舒服，至少也讓我知道一下嘛。」

不自覺溜出口的話語，隱隱帶著幾分懊惱和抱怨。戀人睜開眼睛，金色睫毛緩慢地眨動著，然後微微勾起了唇角。

「擔心的話，可以每天來看我喔？」

「我……好啦我會啦，真太忙也會傳風之精來關心陛下的。讓陛下忙到病倒，我這搭檔太不稱職了，是我的錯。」

緹依聽了他這番話，唇畔的笑意更盛，然後朝他伸出了手，菲伊斯不明所以然地握住，感覺到對方掌心傳來的熾熱，不禁又更加握緊了。

「沒有賠罪禮嗎？」

菲伊斯愣了愣，然後才明白對方是順著自己的話說的，這種時候還能講出這種話，真不知是戀人太認真還是太任性。

「我人都已經是你的了，再要禮物我也只能獻上一個吻了。」

隨口敷衍了幾句，未料對方卻認真地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堅持要他吻自己才放手，讓菲伊斯哭笑不得。

都說生病的人很脆弱，他的戀人倒是把任性的機會發揮的淋漓盡致，雖然平常也很任性就是了。

經過一番折騰，任性的搭檔終究不敵身體不適而睡著了。菲伊斯這才鬆了口氣，為對方整理好衣服和枕頭後，猶豫了一下，輕輕撥開對方額前的碎髮，傾身印上一個輕柔的吻。

「我可沒有食言喔。」

自言自語完，他直起身，眼角瞥見一旁的椅子，椅背上掛著一件眼熟的披風，似乎是上王陛下的。

大概是剛才來探望緹依時，不小心忘了。等等一起拿回去還吧。

菲伊斯拿起披風掛在手臂上，準備往房門的方向走，但才剛轉過身就僵在原地。

房門外，上王站在刺人的光影中，臉色鐵青。

 

 

「請解釋一下你的行為。」

站在窗邊的身影沒有回頭，但聲音平板而不像平常溫暖，菲伊斯立刻雙膝跪地，垂下頭。

「我很抱歉。」

除了這句話，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從慕升宮到向歷殿的路上，他腦中一團混亂，試圖想出一個好的藉口瞞過眼前的人，敷衍也好，但最終他還是只能說出這句話。

這個人是對緹依來說非常重要的人，隱瞞或欺騙，此刻都沒有意義。

他回答完後，房裡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聽到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王……是很孤獨的。正因為身處高位，才不得不獨自一人。對那孩子來說，尤其如此。」

悠悠的聲音吐露的，是深沉的孤獨，但更濃烈的還是父子情感──即使菲伊斯沒有抬頭，也能想見對方的神情，同樣的神情也曾無數次出現在緹依的臉龐。

「我希望那孩子不會像我這樣，所以一直努力想為他找朋友。畢西爾是好孩子，但太溫柔，也太遷就緹依。」

「但你不同。」

感受到上王的目光，菲伊斯的頭更低了，心臟跳動激烈到幾乎蹦出胸口。

「雖然一開始我不認同，但那孩子重視你，我也感受到你對那孩子的真誠，所以才同意你留在緹依身邊。我本來很高興的，緹依終於交到了能平等相待的朋友，可是你……」

「就算緹依是不能結婚的神座，他也依舊是這個國家的王、是侍奉神的祭司。你也是神座祭司，還是緹依信任的搭檔，你怎麼可以對他做出這麼失禮又逾矩的行為？如果那孩子知道你的心意，他會有多煩惱？更別說這件事情若傳出去，對緹依會造成多少傷害！」

「……非常抱歉。」

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很多想說的話堵在喉嚨，但他還是只能重複著這句話，也無法直視眼前人。

看來上王陛下誤以為是自己單方面愛上緹依的，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至少緹依不會因此和上王吵架或關係鬧僵──他很清楚戀人對自己的執著，與此同時，上王對緹依的重要性卻也是明擺著的事實，無論從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來看，都是如此。

而他絕不願意看到緹依為此陷入痛苦和悲傷中。

該怎麼做才對呢？如果緹依在這裡，他會希望我怎麼做……

腦中一片混亂時，眼前突然出現一雙鞋子，然後傳來上王的聲音。

「你起來。」

「是。」

回答完，菲伊斯慢了一拍才理解對方的意思，他撐起麻掉的雙腿，在上王的示意下，惶恐地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上王為他倒了一杯茶，在他面前放下，接著自顧自地喝起了茶，兩杯茶湯下肚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我也不是不能明白，畢竟那孩子確實非常有魅力。」

「……」無法反駁，但此刻也不宜出聲贊同，只能保持沉默。

上王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輟了一小口，接著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那孩子抱持這種心思的？」

什麼時候開始？菲伊斯望著上王，嘴巴張了張，竟無法回答。

他和緹依成為戀人至今不過一年多，這一年來，他們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察覺，除了稜之外，誰都不知道。但這份感情是誰先開始、從何時開始？即使不論上輩子就結下的緣分，這輩子最初的相遇、扭轉命運後的相知相惜，所謂愛情的開始，究竟該從那一刻開始計算？

「我不曉得，等我查覺到時，就已經是這樣了。」最後他還是只能這樣回答。

上王淺灰色的眸子凝視著他，這次他沒有避開，也直直地回望，直到對方開口，語氣依舊溫和，但一字一句都帶著他難以承受的重量。

「你的心意，對那孩子來說是沉重的負擔。緹依很敏感，如果他察覺到你的心意卻又無法回應你，那孩子一定會因此受到傷害。如果你真的珍惜緹依，為了保護他的心、他的名譽、他的一切──」

「請你和他保持距離。」

 

 

菲伊斯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只記得在床上翻來覆去失眠了整晚，隔天一早又匆匆出門，繼續趕公務行程，下午又跟著其他祭司去第三大陸宣揚神之信仰，再次踏進房門時，已經過了晚餐時間。

看著桌上已經冷掉的晚餐，沒來由的，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想見那個人。

但很快他就抹消了這個念頭。脫下神座袍，簡單地梳洗後，菲伊斯坐在桌前，拿起湯匙，慢慢地舀起湯，一口一口地喝著，但很快就沒了胃口。

不知道緹依今天有沒有好一點？退燒了嗎？

起身走到窗前，他算了算時間，平常這時對方可能正在看書，但現在身體不舒服，想來應該提早休息了。就算還沒睡，以目前的狀況來說，他也不應該去探望。

上王陛下是因為誤會才要求他和緹依保持距離，若知道他們早已交往一段時間，說不定就會要求他們分手。無論如何，上王都不可能認可自己，但一直保持距離也不是辦法。

該怎麼辦？

如果保持距離一段時間後，上王會放下對他的戒心嗎？那得等多久？在那之前他能瞞過緹依嗎？

思前想後，菲伊斯還是拿不定主意。涼爽的夜風吹起他的髮絲，繞著他飛舞了片刻，他才領悟：原來剛才下意識地召喚了風之精，但為什麼召喚，他竟想不起來了。

當他還在思考時，一陣細微的風迎面拂來，迅速而清涼，帶著他熟悉的氣息。

是緹依的風之精。

他用手掬起小小的風精靈，聽取裡面的話語。

「還在忙嗎？」

只有一句話，很有那人的風格。

勾起嘴角，心底泛起的苦澀，又參雜了幾分溫柔和愧疚。

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想立刻去見你。

捧著風之精，糾結了許久，最終還是請風為他捎去簡單的訊息。

「是啊，忙到剛才，正要睡。你好一點了嗎？早點休息啊。」

菲伊斯站在窗邊等了好一會兒，才收到對方的回覆。

「好多了。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晚安。」

等風消散時，他對著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語了一句。

雖然，今晚注定又是一個失眠夜。

 

 

在休養了兩天後的早晨，緹依走進辦公室，準備開始工作。

桌上的公文量已經占據桌面的一半以上，雖然有畢西爾、國師和菲伊斯協助處理，但也不能這樣放著，何況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暗自運用魔法消去身體內的沉重感，他坐下來開始批閱公文，同時留神外頭的動靜。

等了一段時間，當他專注審閱手上的資料時，辦公室外傳來一陣比往常更匆促的腳步聲，連同那人出現時臉上的吃驚神情，差點讓他笑出來。

「陛下？您怎麼……已經可以下床了嗎？身體沒事了嗎？」

雖然知道菲伊斯的意思，但這個問題還是怎麼聽都很奇怪。

緹依揚起眉頭，說：「我人都在這裡了，你說呢？倒是你，我才兩天沒進來辦公，你就恢復遲到的壞習慣了？」

對方搔了搔頭，眼神飄移，尷尬地打哈哈，一面走向一旁的辦公桌，不過那句含糊的「你又不在」還是傳到了他的耳裡，讓緹依在對方背後彎起了嘴角。

不過，這微小的愉悅，很快就在對方接下來說的話中消失了。

 

「搬回神殿？原因呢？」

「宮裡繁文縟節多，我只是一個小市民，很難習慣啊。最近不是第三大陸有些動盪，主席還帶我們去當地宣教嗎？正好菲伊斯神殿就在那，搬回去我還可以順便傳教，就算不傳教，有個神座祭司待在那，對鞏固信仰也挺有用的吧。」

雖然菲伊斯說的認真，但緹依不相信這是唯一讓對方想搬離王宮的原因。

「鞏固信仰有很多方式，都比你搬回神殿還有效率。至於宮中禮儀，你是我的搭檔，也是神座祭司，職階堪比一級官員。是誰膽敢為難你？」

「喂喂，把你的殺氣收起來，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就說了，在宮裡住不習慣嘛，回神殿住更自在些，何況憑我的魔法，每天進宮開晨會也不是問題……」

「菲伊斯。」

他站起身，走到搭檔面前，雙眼直直地盯著對方。

「讓你不自在的人是誰？他對你說了什麼？」

絕不是他的錯覺──菲伊斯的眸子明顯地閃爍了一下，接著轉開臉，神情也有些僵硬。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過慣了隨性的生活，加上最近常往第三大陸跑，想說直接住下來比較方便……」

又來了，菲伊斯肯定有事瞞著自己。

緹依忍下發怒的衝動，冷靜地說：「從我繼位成國王到現在，你在宮中輔佐我已經超過五年了。若原本的房間住不慣或不喜歡，我就安排你住更舒適的房間，另外加派兩名護衛給你。」

「就說不是那個問題了──」

就在談話氣氛漸趨險惡之際，門口的侍衛敲了敲門，躬身說：「陛下，上王陛下來訪。」

聽見父王來訪，緹依知道想必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立即轉頭─也因此錯過了菲伊斯臉上的異樣─吩咐「快讓父王進來」，接著快步迎向大門。

就在他走到門前時，父王也恰巧踏進門，一看到他，臉龐隨即流露出溫暖的笑意，並張開雙手擁抱他。

「身體好些了嗎？怎麼不多休息幾天呢，可別再累倒了。」

「不會的，父王，抱歉讓您擔心了。」

他也隨即彎起唇角，想說服父王別為自己擔心，對方卻在放開他後，偏過頭，對自己的後方眨了眨眼。

「昊絕神座……也在啊？」

嗯？父王這次這麼快就發現菲伊斯了？

因為某些他難以理解的原因，父王在私下的場合偶爾會「沒發現」菲伊斯的存在；雖然這兩、三年情況改善了許多，但通常父王進來他的辦公室，也會遲一陣子後才注意到他的搭檔。今天一進來就注意到，實在罕見。

「上王陛下。」菲伊斯一手放在胸口，躬身垂首。

父王的眼神落在搭檔身上，但僅一瞬間又轉回頭望向自己，而他也很自然地扶著父王的手，一起走向一旁的椅子就座。

「父王沒打擾到你們吧。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在他正要開口前，菲伊斯突然接話：「我在跟陛下報告公事。」

緹依一面幫父王倒茶，一面暗自感到詫異：菲伊斯從來不曾在父王跟自己說話時插嘴，怎麼今天……

父王轉頭看向他，眼中透出心疼和憂心，說：「緹依，你身體才好些，工作可不要過度了。有什麼急著處理的，一定要和父王說，別擔心麻煩到我。」

「謝謝您，父王。」

不協調的感覺隱隱自心頭浮現，腦中思緒快速流轉，緹依垂下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剛才菲伊斯正和我報告，他想搬出宮的事。」

「陛下──」

「昊絕神座要搬出去？搬去哪裡？」

他無視搭檔的緊張，繼續說：「他說宮內禮節多，住不習慣，想搬回菲伊斯神殿。唉，明明住了這麼多年都沒跟我抱怨過，今天突然要搬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我交辦的工作太多，讓他想遠離我、圖個清靜？」

原以為父王會站在自己這邊，未料父王聞言點點頭，說：「宮中待久了確實挺悶的。昊絕神座既是神座，又要輔佐你政事，確實工作量很大。要不要放個長假，去宮外走走、散散心？」

「等等，父王……」

「臣贊同，適度休息是必要的，之後改公文的效率也能更加提升，在神殿清修也方便。」

「慢著，菲伊斯──」

「緹依，既然昊絕神座也同意了，你就答應他吧。一直待在宮中確實也挺累人的。」

「……」

面對父王難得地和菲伊斯一搭一唱，緹依一時間失去反應能力，最終只能先勉強答應了。

 

 

菲伊斯很快就收好了行李，兩天後就搬出了宮中的客房。雖然緹依仍試圖說服他，但他都推給工作忙碌而避開了見面，直接搬回了位在第三大陸的神殿。

緹依對此感到惱火，卻又拿菲伊斯的固執沒辦法，但眼下棘手的並不只是他的戀人而已。

「所以，你果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吧？」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面前人，但男人完全無動於衷，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未減損分毫。

「屬下可不是主動調查的，而是處於被動角色喔。」

意思是，稜也是被捲入這件事的人之一？如果菲伊斯連對他都不肯說，那就更不可能去找稜。

能要求暗部第一天行使去調查事件的，除了自己，只有國師，以及父王。

「……是父王？父王對菲伊斯說了什麼？」

「請恕屬下無法透露。」

這句話讓緹依更生氣了，豁然站起身，打算直接去找當事人。

「以陛下的聰明才智，應該已經推測出最可能的原因才是。」

「我推測出來，跟當事人親口說的不一樣。我要菲伊斯親自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冷冷地說完，他再度邁步往門口走去。

「解鈴還需繫鈴人啊，陛下。雖然昊絕神座是當事人，但解決這件事的關鍵，可不在昊絕神座身上。」

他轉過身，正想質問稜這句話的意思，卻看到對方已經戴起面罩，丟下一句「我先出發執行任務了，您保重」就原地消失了蹤影，氣得他差點想把對方抓回來問個清楚。

用理智逼自己冷靜下來後，緹依獨自坐在辦公室，猛地灌了三杯冷茶入喉，腦子這才終於能好好思考。

父王從自己小時候就對菲伊斯的存在沒有好感，但自從菲伊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乃至三次救了自己的命之後，父王對菲伊斯的態度也漸漸友善了許多，除了偶爾的忽視外，其他時候都還是很好的。

事到如今，如果說還有什麼會讓父王對菲伊斯的態度產生變化的，只可能是一件事──他們的戀人關係，被父王發現了。

然而果真如此，父王應該會來找他確認對菲伊斯的心意才對──無論父王是否喜歡菲伊斯，都不會在無視自己心意的情況下，命令菲伊斯離開自己。但目前為止，除了菲伊斯顯而易見地疏遠自己外，父王什麼都沒對他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菲伊斯不肯說、稜不能說；以他的立場，也不好主動去問父王……明明和自己有關，為什麼自己卻是被蒙在鼓裡的唯一一個人呢？

緹依走到窗前，抬起頭，望著外頭晴朗無雲的天空，內心卻愈發陰鬱。

 

 

當緹依正在宮中苦惱的同時，宮外的搭檔同樣陷入各種煩惱中。

「……哥、大哥！」

肩膀被一陣搖晃，加上耳旁響起的聲音，讓菲伊斯從混亂的思緒中驚醒，瞬間彈起身。

「什麼？我在這，誰找我？」

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然回頭，這才發現密提爾正一臉擔心地望著他。

「大哥，你睡眠不足嗎？好不容易放假回來，累的話就不要勉強，先回房睡一下嘛。」

他頓了頓，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瓜──這可不容易，義弟如今長高許多，都快追上自己了，不知道還可以這樣揉亂對方的頭髮幾次？

想歸想，他下手也沒客氣，一邊亂揉密提爾的頭髮，一邊說：「沒事沒事，我難得可以回來看看大家，最近成家、和戀人交往中的兄弟不少嘛！果然日子安定了，大家也想定下來了。」

「就是啊！大哥如果有那個意思，一定要跟我說喔！」

菲伊斯哈哈大笑，一邊為自己倒茶，隨口揶揄：「跟你說了，你就會幫我介紹美人嗎？」

「美人哪比得過陛下，大哥想要美人，只要開口跟陛下說就可以了吧。」

還沒入口的茶被義弟的話狠狠嗆了一下，菲伊斯一面咳嗽，一面胡亂用衣袖擦臉，氣急敗壞地說：「別胡說！這種話絕對不能跟陛下說，大哥會小命不保的。」

「陛下是大哥的搭檔，才不會傷害大哥。」

之前他為了讓組織兄弟和密提爾放心，跟大家說明了神座祭司搭檔契約的事情，沒想到這時會被義弟拿來堵自己的口。

「我開玩笑的，你別亂想。我是神座祭司，一輩子都得不婚不生，哪能有那些心思。」

本來想就此打發掉義弟，不料幾位好事的兄弟聽見關鍵詞，全都圍了過來。

「什麼心思？諾曼登在想女人嗎？」

「諾曼登看上哪位公主了？約出來讓我們瞧瞧。」

眼見大夥兒七嘴八舌地攪和進來，菲伊斯趕緊藉口說自己要回房補眠，一溜煙從八卦的弟兄間溜走。

 

和某人交往、成家、好好過生活，這件事很早以前就已經被他排除在外了。

即使不論遇到緹依後的那一連串連鎖反應，身為組織領導者，他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會過上那種平凡的日子。

遇到緹依後，乍看之下離這些事情似乎更遙遠了，但沒想到，最終他們還是走到了一起。即使無法公開交往，也沒有成家的可能，但至少，可以在彼此都看得到的地方，好好過生活……

腦中浮現最後一次見到那人時，那張壓抑、失望又不解的臉龐，菲伊斯垂下眼，癱倒在床上，雙手蒙住臉，隔絕了所有的光。

這樣不能解決問題，他知道。

 

如果不是我的話。

如果緹依的戀人不是我，或許上王陛下就不會反對，還會答應幫忙隱瞞。

 

那樣的話，是不是誰都不會受到傷害了呢？

至少，緹依不需要為了保護我花這麼多心思，也不會露出那種表情，會滿懷喜悅地挽著上王的手，一起漫步在花園中，和另一個人……

心臟附近突然痛得無法呼吸，他弓起身子，緊緊揪著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氣，握緊拳頭胡亂扯著床單。當疼痛漸漸平息，冷汗模糊的視野中，左手腕上的金色冷光卻又刺痛了雙眼。

神座祭司，果然是一輩子的束縛啊。對你，對我……

 

 

在組織休息了三天─最後一天則花在奮力突圍八卦弟兄的包圍下─菲伊斯還是得回神殿，處理公事。

和弟兄用完中餐，婉拒了不少被硬塞來的禮物，只帶著輕便的行李，踏入了專屬於他的神殿。

兩名一身白袍的祭司站在墨黑的神殿門口迎接他，畫面看起來格外醒目。

「恭迎神座。」

菲伊斯點點頭，繼續往裡走，同時示意兩名祭司不用再跟著他，行李他自己拿即可。他不需要這些形式上的排場。

就在快走到神座的房間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怒意－闖入了他的耳朵，他遽然停下腳步。

「無憑無據、造謠生事，是誰讓你們在此放肆？」

「陛下恕罪、請您恕罪……」

菲伊斯偷偷躲在梁柱後方，看到久不見的搭檔穿著神座袍，正背對自己訓斥兩名祭司。那兩人他沒印象，可能是在神殿清修中的小祭司，此刻頭已低到幾乎快跟地板平行了。

「昊絕神座平日忙於公務，甚少回神殿，看來這裡風紀敗壞的程度比我想像的更嚴重。我會請主席整頓這裡的秩序，必要時調度人力。昊絕神座乃八大神座之一，神殿內的祭司豈容爾等低水平之輩？你們坐擁王國的資源在此服務人民，難道不感到慚愧嗎？」

眼見對方一發不可收拾，菲伊斯只好現身走到緹依面前，躬身行禮。

「陛下，我沒教好殿內祭司，讓他們冒犯了您，是我疏於管教的錯。今後我會更加注意的。」

緹依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光看眼神就知道怒意未消，但背後傳來的啜泣聲實在太可憐，菲伊斯苦笑道：「陛下，我代替他們道歉，請您原諒。」

「……」

「請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們吧。」

「原諒？就憑這點程度？」薄唇中傳出的聲音比往常低了好幾度，對方的目光終於從他臉上移開，但隨之射向他背後的兩名祭司。

「沒有下次。」

說完後，緹依轉頭就走，菲伊斯瞥了眼兩名祭司，用眼神向他們說抱歉，接著匆匆跟著搭檔一起走入房間。

門一關上，菲伊斯才終於鬆了口氣。

「怎麼了？發這麼大的脾氣，他們說了什麼？」

「和你無關，我會處理。」

擅自進房間的客人顯然餘怒未消，而且還遷怒到他頭上了。菲伊斯搔搔頭，乖乖先去泡茶，等茶葉散開，香味飄散至整間房間，他才端起茶杯，走到從進房後就始終背對自己、望著窗外的客人身旁，將茶杯遞給對方。

客人沒有接過。

「來者是客，進房要喝杯茶才是好客人喔──」

搭檔終於轉過身，眼神對上他的，菲伊斯的胸口忽然沒來由地一疼。

好像，很久沒這樣好好看著了。

互望片刻，對方才接過他手中的茶杯，然後在他驚愕地注視下，一飲而盡。

「我不知道你喝茶這麼豪邁……」

「拜某人之賜。」

雖然想回「我哪有這樣喝茶」，但怕再說下去，對方的話就會變成「當然是受某個笨蛋的影響」，因此他還是轉開了話題。

「今天怎麼會過來？」

「你都不進宮，我當然只好過來了。」

糟糕，又開啟新的火藥桶了。

眼見對方的眼神再度險惡了起來，菲伊斯尷尬地低頭喝茶，一面為自己辯解：「我請了三天假休息，回組織探望一下密提爾和朋友，你知道的啊。」

「所以我沒打擾你的休假，而是在神殿等你回來，不是嗎？」

「話不是這麼說的啊，如果有急事找我，我當然會進宮──」

「沒有急事，我只是想見你。」

他再度無話可說。

白晰的手指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將他的茶杯奪走，然後手的主人將他的茶一口喝盡。

「喂喂，你這──」

還沒說完的話被堵在嘴裡，那人的臉龐在眼前放大，伴隨著茶的香氣一同侵入。身體無法動彈，握緊雙肩想推開，但雙唇中的騷動、舌葉的滾燙糾纏，都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混亂間，他腦中冒出一個莫名的疑問：這款茶葉，明明是緹依為他挑的、他也喝過，有著甘甜韻味的茶，為什麼現在卻感覺這麼苦澀呢？

明明應該更甜一些、更柔和、更香醇……

雙手捧著，更深入地品嚐，一點一滴地啜飲、吞下，交纏間毫無空隙、幾乎無法呼吸，像上癮般無法放手。

雙脣分離時，兩人都喘得厲害；眼前似乎蒙上一層霧氣，看不真切眼前人的模樣，又或者是看到了幻影？

否則，他不會看見他強大的戀人，露出這副泫然欲泣的臉龐。

「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邊。」

「我說過，只要你待在我身邊，什麼都不必擔心。」

 

「為什麼，你就是不願相信我？」

 

心臟跳動用力到整個胸口都發疼，每一下都重重擊打著；菲伊斯奮力搖著頭，捉著對方手臂的手，用力到發顫。

「我沒有不相信你！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想──」

想保護你──差點脫口而出的話，但在看到戀人長長的金色睫毛和髮絲時，眼前人立刻和上王陛下的身影重疊了，他幾乎反射性地推開了對方。

多年前，另一個幻世的自己曾說過，緹依在得知父王死亡的真相後，陷入黑暗，從此踏上毀滅王國、毀滅自己的道路。當時他聽了只覺得心驚，但現在的他卻多了更多更複雜的感受：

他怎麼可能比緹依的父王更重要呢？

就像自己不會放棄革命軍的身分，緹依也有他身為國王的義務，也必須對全王國的人有所交代。

他不能、也沒有那個權利，將緹依占為己有。

早在答應成為戀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也已經暗自同意了這個前提，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多呢？

 

「你只是想什麼？」

緹依靠近一步，雙眼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菲伊斯卻沉默了下來。

「菲伊斯。」

再次被喚名，菲伊斯閉上眼，再次睜開，緩緩開口時，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陌生。

「你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什麼？」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但你不是神，有些事情，就算是你也無法做到。」

「就算你被稱為神之子，你也不是萬能的，緹依。」

太多事情不在你能掌控的範圍內，例如掉到異世界，例如成為神座祭司，例如肩負整個王國的治理，例如隱瞞一個同性戀人的存在，例如讓上王同意我們的戀情還不會傷害到你們的父子感情，例如……有一個貪心的以為能占有你、卻常常讓你陷入險境的革命軍戀人。

面前人瞇起眼，神情漸漸變了，藍瞳內波濤洶湧。

 

「所以你不願告訴我你的煩惱，是因為你認為我不是萬能的、無法解決你的問題，是嗎？」

 

菲伊斯一愣，還來不及回話，緹依已經轉身往門口的方向走。

在踏出房門前，那道修長的身影停了下來，沒有回頭，聲音淡然，卻沉沉地落在他的心上。

 

「我會向你證明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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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新年快樂，雖然這一篇過年前就在構想，但因為大綱及呈現更改多次，最後還是只寫完上篇，預計下篇可結束，但可能要再等等了。

一開始只是想寫父王發現他們在交往後的反應，久違地因為篇幅有點長而寫了大綱，也久違地用了複數視角。寫完大綱再寫正文，就會寫出一些大綱之外的有趣東西，也是寫作過程中最有趣、最迷人的地方。

例如：太認真又太任性的戀人、一面抱怨又一面稱讚自己的孩子很有魅力的傻父王、想要美人就開口跟陛下說的密提爾、為菲伊斯而對造謠祭司動怒的緹依、新開啟的火藥桶等等，都很可愛 (X

好期待這篇的下篇喔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