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系列為珞侍中心

*此系列為讀者玄影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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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崩毀、惡鬼橫生,唯汝舉燈,踽踽獨行。

 

 

頭很痛,身體很沉,但身旁傳來的細碎聲響和微弱的光線,督促著他必須醒來。

珞侍奮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嚴肅臉龐,加上鏡片後的冰冷反光,讓他下意識地一顫。

違侍皺眉打量著他,他在對方的注視下,試圖撐起自己的身體,卻被對方硬是壓回了床上。

『躺好,你需要休息。』

『我、後來……出什麼事了?和落月的戰爭呢?母親她……』

『那些不是現在的你需要擔心的。』

違侍推了推眼鏡,或許對方並沒有那個意思,但聽在此刻的他耳中,卻形同指責他拖累了東方城;意識到這點時,珞侍抿緊唇,垂首不語。

『陛下現在需要專注處理戰事,這段時間若我有空就會來照顧你,其他時間你就待在這裡,不要亂跑。』

『……』

又是這樣。

他又成了那個需要被人保護、卻連自己也無法保護的,無用之人,永遠只能望著別人的背影,誰都追趕不上、誰都不會為他停下腳步……

 

不是的,這不是我,我沒這麼脆弱、我不需要別人保護,我不需要──

 

 

珞侍猛然坐起身,眼前視野卻一片昏暗,他愣了好幾秒,直到身旁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醒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語畢的同時,對方也坐到他身邊,銀白的髮絲在黯淡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光,珞侍頓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綾侍。

「我沒事,這裡是哪──怎麼回事?你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過頭,還沒說完話就被眼前人的模樣給嚇了一跳──只見綾侍手臂、肩頭的衣袖有幾處破損和燒灼的痕跡,雖然看起來沒有外傷,但那是因為對方是護甲;能在綾侍身上產生這種程度的傷口,換作一般人,不死也重傷。

「我沒事。」

綾侍輕描淡寫的回答,他心中一把無名火起,一把捉住對方的手臂,雙眼直視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什麼事?」

這次他的護甲沉默了下來,但從對方心中傳來的混亂和焦慮卻滲入了他的意識,這讓珞侍的手握得更緊了。

兩人對視片刻後,綾侍輕輕嘆了口氣,開口。

「……好吧,確實出了一點事,但我還沒弄明白。」

「現在,你得冷靜地聽我說,關於爆炸後發生的事──」

 

 

「珞侍!身體怎麼樣?有受傷嗎?」

違侍將懷中青年扶起來,連聲詢問,對方慢慢坐起身,一手揉著額側,搖了搖頭。

「沒什麼,只是突然站不住……嗯?」

青年扶著違侍的手,才剛起身,視線就和仍半跪在地上的他對上了;違侍注意到他的視線,也隨即望了過來,兩方都愣住了。

對綾侍來說,這一幕真是極其莫名又可笑:

他的王明明就躺在自己的懷裡,失去意識;但此刻眼前卻出現另一名長相、衣著跟他的王一模一樣的青年,除了那雙血色的眼瞳外。

他們的身旁傳來士兵的喊叫聲、指揮的口令、民眾混亂的哭泣和尖叫聲,但此刻綾侍只是沉默地望著面前的青年和違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是違侍。

「他是什麼人?竟敢裝成珞侍的模樣!」

「這是我該問的吧,你又是誰?」

綾侍將王護在懷裡,小心地站起身,同時悄悄施展結界隔開彼此,雙眼仍冷靜地打量著面前的青年。

「偽裝成國主,無論是誰、出於何種目的,東方城律法絕不寬待。」

一旁的違侍衝上前,將茫然的青年護在背後,並朝他怒吼:「住口!綾侍你瘋了嗎?竟敢對陛下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把你懷中的偽裝者交出來!」

綾侍的視線從青年移到違侍臉上,判斷出對方很認真後,瞇起細長的眼睛,聲音冷了下來。

「真是沒想到,堂堂五侍之一的違侍,竟識不出自己宣示效忠的王。本來以為只是能力差了點,忠誠心還是不容質疑的,看來是我太高估你了。」

「──綾侍,我警告你,不准再說出侮辱我的話!」

違侍的吼聲將幾名衛兵吸引了過來,他們聚集在違侍的背後及青年的身側,不知所措地來回望著他們。

綾侍不想再多費唇舌,直接對衛兵下令:「把那名偽裝成陛下的人抓起來,送入地牢。」

衛兵立刻全部擺出標準隊型,其中一名侍衛官走向前,低下頭朝他伸出雙手,儼然一副要接過他懷中人的模樣。

「沒聽清楚我的話嗎?我說的是偽裝成陛下的人吧?」

他一心想趕緊將珞侍送回珞侍閣,耐心已快耗盡,但當衛兵抬起頭、彼此面面相覷時,他立刻驚覺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勁。

「綾侍大人,您不是已經抓住這位偽裝者了嗎?」

衛兵們的視線,全部投向了他懷中仍昏迷不醒的王。

「我等奉令,即刻將嫌犯送入地牢!」

 

不對。

有什麼東西錯了。

太不對勁了!

 

綾侍退後了一步,這時,門外傳來幾道熟悉的氣息,正快速地朝這邊逼近。

他一甩衣袖,腳下立刻亮起符咒的光芒,他抱著懷中人飛上半空,在周遭衛兵和違侍的吵嚷聲中,他再次瞥向了被眾人護在背後、血色瞳眸的青年。

當他對上那雙陌生的眼瞳時,他覺得對方眼中一閃而逝的情感似曾相似,但綾侍沒有時間弄清楚。

因為,音和風侍已經來了。

 

 

「……我沒能問清楚他們兩人的真正想法,但,音當時朝著那個人的身邊跑去,至於風侍,大概是已經收到衛兵的通報……」

綾侍低沉的聲音停了下來,似乎正在思考該怎麼說明接下來的情況,但即使不用心靈相通,珞侍也猜得出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正因為如此,他才無法接受。

「風侍攻擊你?」

「我沒與他有太多交談,就結果來說,算是稍微過了幾招。」

綾侍避重就輕地回答,但珞侍明白原因──當時對方想必是以保護他的安危為第一優先,無法全力放手一搏,加上顧及同事的情誼,無法下狠招;更別提護甲的能力是防守重於攻擊,偏偏碰上的還是風侍。

若風侍真有那個意思,他們絕不可能只受這點傷就逃脫。

「為什麼……唔……」

太多問題無解,太多疑惑無法釐清;腦袋深處傳來陣陣刺痛,珞侍用力捂著額側,試圖平復一下躁亂的心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違侍不認得自己、風侍竟攻擊綾侍,音侍似乎也很不妙……集體催眠?幻術?詛咒?但是什麼時候下手的?是誰?為什麼這麼做──

「珞侍,冷靜點。」

一雙微涼卻有力的手,硬是將他的手拉離開來,珞侍用力眨了眨眼,看向綾侍仍舊沉靜的面容,定了定神後,再度開口。

「我昏迷多久了?」

「一小時又十九分鐘。」

「這裡是哪裡?」

「東方城以北的緣杞城,一家叫『沙夜』的小旅舍。」

珞侍打量了一圈周圍,總算明白為什麼四周光線如此昏暗──不是因為天黑,而是因為綾侍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了起來;雖然綾侍帶他進來時一定用了幻術騙過所有人,但對方做事向來細心,想來也是盡量避免被別人發現他們。

畢竟,若是被人發現堂堂的國主和五侍之一的綾侍竟被人追趕、逃至這種偏僻小城鎮,一定很快就會傳遍全國。

逃到這裡……

珞侍斂下眉眼,霍地站起身,卻被背後的人給捉住了手臂。

「你至少得休息一會兒,確定身體都沒事了。」

身為心靈相通的護甲,他的想法對方自然是知道的,他可以感受到對方的不贊同,但他不願繼續在此被動地等待敵人上門。

「我只是稍微睡了一下,一點事也沒有。」

「我認為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整個狀況,至少先跟其他人打聽一下──」

「我回『我的』神王殿,不需要其他理由。」

不需要繁複的思考,他也不容任何人的反對,珞侍抬起頭,注視著他的部下、老師和輔政,倨傲地笑了。

 

「神王殿的主人只有我一個,我會向任何膽敢挑戰的人證明這點。」

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沒資格自稱是神王殿的主人。

妄想取代、奪走這一切的人,必將付出代價!

 

 

二十分鐘後,他在神王殿一干衛兵、侍衛的拔刀相向下,泰然自若地走進了神王殿的大廳。

站在他背後的是綾侍,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昔日的同事。

他忽略了周圍人群散發出的敵意和警戒,打量著此刻坐在他的王座上的青年,對方也直直地注視著他。

他們確實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外型也一模一樣,只除了瞳孔顏色之外。

「我不記得我何時多了一個雙胞胎兄弟。」

「正巧,我也是。」

王座上與王座下,兩人直面交鋒。

「放肆!若不是陛下同意接見你,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大放厥詞嗎?」

違侍的臉孔有些扭曲,衝著他怒吼的神情讓珞侍分了一下心──坦白說,他從小到大被對方訓過、唸過無數次,對方給他的笑臉甚至屈指可數,但他很少、真的很少,被對方這樣當面痛斥過。

儘管他曾看過對方擺出這副模樣痛斥過別人,但他第一次成為被痛斥的那個人。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原來,被從小照顧、保護自己的人敵視、痛罵的感覺,就是這樣啊……

 

他在無人看到的地方握緊了拳頭,但面上仍不動聲色,嘴角甚至沁著一抹笑意。

「你成功收買了違侍的心,能辦到這一點可不簡單,雖然不曉得你是如何辦到的,但我由衷欽佩你。」

「你這無禮之徒──」

違侍正要發作,但卻被王座上的青年抬手阻止了。

「無意義的話就到此為止。我本想下令全國通緝你,沒想到你親自送上門,省了我一番工夫。」

語畢,青年隨即揚起下頷,示意守衛上前抓人。

「慢著!我既然親自來到這裡,當然不是來讓你抓的,而是為了把你這個偽王從王座上趕下去。」

珞侍這番話掀起現場一陣騷動──不用看違侍、光聽吼聲就知道對方的怒火有多旺盛;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冷靜觀察現場的風侍,此刻也睜大雙眼望著他和綾侍,眼中戒備之意逐漸濃厚,衛兵們則迅速包圍住他們,氣氛一觸即發。

唯有兩人始終沉默。

一個是站在他背後的綾侍,另一個卻是音侍。

音侍一反常態地白著臉,默默站在青年身側,視線在王座上下打著轉,張開口,有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小珞侍,別這樣……」

珞侍和王座上的青年同時轉頭,望向對方。

「你叫誰?」

音侍的神情更僵硬了,只能向某人丟去求助的視線。

「老頭,小珞侍好奇怪……」

「奇怪的是你們。」

綾侍步至珞侍身邊,狹長的鳳眼盯著面前熟悉的臉龐,聲音中帶著一絲冷酷。

「雖然還不明白原因,但現在我們的立場敵對已經是事實。」

「老頭/綾侍/你……」

三道聲音同時響起,但在接續說完前,王座上的青年已然起身,當那雙眼瞥向他背後的綾侍時,珞侍注意到有什麼-究竟是動搖還是失落他無法判斷-瞬間消逝在眼底深處;但當血色瞳眸再次對上他時,所有的情感都消失了。

有的只有一片赤紅。

 

欺騙、冒用、妄想取代,意圖傷害──

殺了你。

一定要殺了你!

 

內心湧起的這股憎惡,強烈到令他自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而他幾乎能肯定對方也是以這般強烈的恨意看待自己。

必須要殺了這個冒充自己的人。

殺了你!

 

珞侍。

 

一道聲音清晰地自他腦內響起,將他從身陷的黑暗中喚回;珞侍一驚,重新意識到眼前團團包圍住他們的衛兵和五侍,這一幕讓他原先沸騰的內心稍微冷卻了下來。

先不提那名冒充者的實力還是未知數,在這裡與風侍、音侍、違侍以及守護神王殿的衛兵們為敵,絕對不是他期待看見的。

即使綾侍仍會誓死守護自己,但他不願意見到他重要的部屬們刀劍相向。

他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分才來到這裡的,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證據!

思及此,珞侍再次朝那人揚起笑容,儘管眼中毫無笑意。

「來證明一下吧。既然你我都認定自己是國主的話,就提出可以說服對方的證據,輸者任對方處置,如何?」

「陛下,您沒有必要理會這種無稽之言──」

赤色瞳眸的青年不理會氣急敗壞的違侍,彎起嘴角,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笑容。

「可以,我接受。」

 

 

證據的提出方式,由五侍現場決定,綾侍則在珞侍的要求下不參與討論;很快地,眾人就有了結論。

第一個證明,風侍提出的是「實力」。

國主具有純黑色流蘇的實力,這是全幻世皆知的,而放眼整個東方城,擁有純黑色流蘇的除了五侍外,絕無其他。

雖然珞侍此刻身上繫著純黑色的流蘇,但現場除了綾侍外,顯然沒人相信他真有純黑色流蘇的實力。

「陛下身體微恙,由風侍代替。只要你能接下我三招,就算過關。閣下毋需擔心,任何攻擊都不會被問責究罪。」

珞侍剛想上前,立刻被後頭的綾侍阻止。

「既然可派出代理人,就不該由你親自上場,請派我去。」

珞侍揚起眉頭──他明白對方擔心自己的身體尚未完全復原,但這並不在他的考量範圍內。

「是我要求提出證明,自然由我接受測試,派代理人毫無意義,說不定還會被諷刺我洗腦了你呢。」

珞侍瞄了眼退到較遠處仍竊竊私語的衛兵們,淡淡地說:「我已經決定了,你退下吧。」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珞侍!

這次腦袋內響起的聲音更強硬了些,但他沒有理會,逕自上前。

他即將面對的對手是什麼樣的人,他很清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更不能逃走。

 

他踏進風侍佈好的結界內,面對自己的同事兼部屬,平靜地開口。

「隨時候教。」

 

 

比試花的時間很短,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

前兩招風侍顯然在測試他的能力,繼第一招的符咒融合幻術的攻擊後,第二招結合冰箭和火龍攻擊的術法明顯棘手許多,但這些對珞侍來說仍不構成威脅。

直到第三招,當他發現對方手中亮起的光芒,竟是融合魔法的鏈結法陣時,立刻警覺不妙──融合魔法他當然有研究,但再怎麼說也比不過創始人啊!

珞侍迅速在身邊佈下堅固的結界,火紅色的魔法融合符咒包覆在結界外,頑強地抵抗迎面襲來的巨大風壓;突然,他察覺到不遠處的結界裂了開來──不是他佈下保護自身的結界,卻是風侍剛才張開、保護大廳的結界!

那裡至少有三十名衛兵啊!

他想也不想,原本張開維持結界的雙手瞬間收起,改往反方向使出無數光之網、奮力擋下了融合魔法的攻擊,整個人卻也因此承受了大半以上的衝擊,身子瞬間往後飛去──

 

砰!

 

頭痛欲裂,但身體卻沒有想像中的痛。

珞侍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原來是綾侍撐住了他。

耳內嗡嗡作響,他強忍著腦中的暈眩,死死捉住對方的衣袖。

「我、沒事……」

「不許……出手……」

「這是、命令。」

沒有收到回應,雖然此刻從綾侍心中迸發的怒氣十分駭人,但他現在沒有安撫對方的閒情逸致。

珞侍放開對方的手臂,轉頭確認衛兵們除了受到驚嚇外,沒受到其他波及後,朝自己丟了個治療符咒,隨即昂首朝風侍走去。

視野有些模糊,周遭的景物在微微晃動著,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看清楚那個人的表情。

在對方神情複雜的注視下,他勾起嘴角,笑得無畏。

「願聞指教。」

「閣下確實令人佩服。」

風侍丟下這句話,並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接著才走回王座青年的身邊。

 

 

下一個證明是由違侍提出的,「侍的重要之物」。

「王可不是只有實力強者。雖然你的行為極其可笑且愚昧,但既然你敢自稱是珞侍,那就提出跟侍有關的重要的事物,必須跟五侍有關且未公開讓民眾知道,至於正確與否,我自會定奪。」

鏡片後方打量著自己的眼神,令珞侍胸口隱隱作痛,他只得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思考起違侍提出的挑戰。

侍的重要之物,換句話說,就是要他說出只有五侍才知道的祕密。

這並不困難,問題在於現場除了五侍外,還有一名身分及目的皆不明、冒充王的人,他不願讓對方得知跟治理東方城相關的重要事情,例如綾侍和音侍的真實身分,又或是風侍是如何來到東方城的,這些都是不能公開的機密。

他能說的,必須是跟東方城無關,或是跟自己、跟日常生活有關的。

明明不是什麼難題,但珞侍的腦中卻一片空白。

最近一次跟大家一起用餐是什麼時候呢?五天前?一週前?

他最近跟他的侍們聊天,談的內容是什麼呢?為什麼他完全想不起來?

最近在忙的事情……是什麼?

「剛才不是還敢對陛下出言不遜,現在要你提出證據就怕得說不出話了?」

違侍的冷哼闖入他空白的思路,珞侍斂眉不語;幸好,當他眼神無意間瞄到其他人時,某個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是跟你無關、跟風侍有關的呢?」

「注意你的態度,你必須尊稱為風侍『大人』!」

違侍怒斥,接著才說道:「只要你說的事情跟五侍任一人相關且正確,我自然有辦法分辨。」

「是嗎?那麼,那個玉珮,」珞侍不理會違侍的怒目相視,指向垂掛在風侍腰間的月牙白玉珮,繼續說道:「那是四年前風侍生日時,我贈予他的,具有祝福和護身符的作用。」

 

「願以此身守護配戴之人,永不離心、永不毀棄,即便在黑暗中,也將傲然秉燭行,不迷不失,堅守自衿。」

 

直至今日他都未曾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除了綾侍可能隱約知道外,他相信風侍也不會輕易告訴別人,畢竟這不僅代表祝福和王的信任,從另一層意義來說,玉珮也是純黑色流蘇的替代象徵,而他們並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

他說完話後,風侍深邃的瞳彷彿要望穿他般緊緊盯著他,雖然沒開口,但也足夠說明答案了。

違侍應該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臉上難掩驚訝,但他很快就咳了一聲,轉回頭,恢復了嚴峻的神情,推了推眼鏡。

「侍符玉珮、配件一類的飾物,出於王所賞賜或贈予都是很平常的事,恰好猜中可不能算。」

但我明確指出時間和玉珮的意義──珞侍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辯駁吞回肚,繼續努力搜尋記憶中其他的可用之物。

他必須先取信於五侍,才能連同他的侍一起對抗共同的敵人,在此之前,他絕不能認輸!

 

「我知道了,就當我是運氣好,猜中了風侍玉珮的由來……」

他刻意放慢說話速度,希望能為自己爭取點時間,同時他也發現:站在王座旁的音侍,視線始終停留在王座的青年,以及自己背後的綾侍身上。

雖然綾侍還記得我,但音侍看來並非如此呢。

真是諷刺,平常明明還覺得音侍太吵,現在卻希望他能對我說話、注視著我,像平常那樣吵著要出去抓小花貓,或是在我改公文時跟違侍吵架……

剛才還處於一片空白的腦袋,漸漸沉澱了下來;同一時間,生活的瑣碎片段卻像是從深海中緩緩上浮的泡沫,接連不斷地冒出記憶之海。

……原來這就是我做為國主的日常嗎?

不,不對,這並不是「國主」的日常,而是「我」的日常。

珞侍赫然意識到,那些在他記憶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事物,並不是什麼了不起、值得欽佩的大事,甚至跟東方城百姓的福祉毫無關係。

僅僅是些微小的、重複的、平凡無奇的東西,卻構成了他印象深刻的「日常」。

如果是這種日常的話,他確實每時每刻、每一天都在經歷著。

剛剛為什麼會忘得一乾二淨呢?

他的日常,確實存在於這裡的每個人身上。

「我做了約定。」

「什麼?」

「我和音侍、綾侍做了約定。」

珞侍偏過頭,望向王座左後方、雕刻精緻的拱形木窗,窗外可看到不遠處的山丘上,一整排枝幹纖細瘦高、卻沒有任何葉子的樹。

「等神王殿北方的櫻花花開時,我將以神王殿主人的身分,邀請少帝、范統、菲伊斯、璧柔來和五侍一起賞櫻。」

兩年前,母親的詛咒在東西方兩國的往來間興起波濤,幸好最終平安化解。種下櫻花樹是在那之後半年的事了,跟司祭夜瑛要來的樹苗,聽說今年就會開花,所以才特別約好了,要一起賞花。

這個約定只有綾侍和音侍知道,是對他們來說「平凡卻重要的小事」。

原先悶悶不樂的音侍,聽到他的話,眼神立刻亮了起來,連嘴角也彎出一道燦爛的弧度。

「對對對!我們約好的,要找小風、小柔、小花貓還有拖把的主人一起去賞櫻,雖然朕反對讓死違侍去,但小珞侍說五侍一定要到齊,看到的櫻花才是最美的──」

「音侍你給我閉嘴!」

如同以往,違侍再度和音侍吵了起來,這次少了綾侍的阻止,要讓音侍乖乖閉嘴可不容易;熟悉的爭執聲喚醒了珞侍埋藏在心裡深處的記憶,讓他心中一陣五味雜陳。

「夠了!」

違侍咆哮一聲,眼神兇狠地瞪向王座下發愣的珞侍。

「這種無聊的約定,只要事先問過綾侍就知道了吧!既然你能洗腦綾侍,這種事情就算知道也不足為奇!」

「你說誰被洗腦?在我看來倒是恰好相反呢。」

綾侍走到他跟前,低沉的嗓音在珞侍耳畔隆隆作響,但他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這不是無聊的約定。」

 

當珞侍說完這句話,他才發現全部的人都看著他,連同站得稍遠的衛兵,此刻朝他看來的眼神中,竟也帶了幾分畏懼。

「若這個約定屬實,那確實是至關重要。」

王座上的青年終於站起身,步下台階,並直接走過違侍、音侍、風侍,以及他前方的綾侍,面對面地站在他眼前。

兩個人宛如照鏡子般,凝視著彼此。

「看來你知道不少跟五侍有關的秘密。」

「還好,相處久了自然會知道。」

「我不喜歡你的自以為是。」

「彼此彼此。」

「……你的存在,讓我很不舒服。」

珞侍沒有回答;他現在必須竭盡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強迫自己不要在此刻、眾目睽睽之下出招,殺了眼前的人。

這個試圖奪走他所有重要的人事物、重要日常的人。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你應該很清楚,身為東方城國主的『唯一資格』是什麼。」

兩人都盯著對方瞧,接著同時舉起右手,拇指往食指上一劃。

白皙的指尖上冒出血珠,沿著細長的手指往下滴──然而,其中一顆血珠在半空中就化作一陣柔和的金色光點,還沒落入地面就融化在空氣中,為四周增添了一股暖意。

王血,幻世唯二的王之命者才擁有的神聖血脈。

另一滴則墜落在光華的大理石地板上,暈開成一個鮮紅的小點。

 

珞侍望著自己指尖上的紅點,用力一壓,指甲陷入皮肉,更大朵的血之花從指頭落下,滴答一聲落在地板上。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他舉起左手,指尖亮起光芒,往右手腕上抹去。

鮮血瞬間湧出,細細的紅線順著手腕往下墜。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珞侍再度舉起手,卻被另一隻微涼的手給握住了手腕。

他沒有理會對方,逕自抬起頭,看著前方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對方上下唇瓣緩緩張開,聲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裡,周遭一切卻再度變得朦朧不清。

 

「來人,將他押入地牢,聽候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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