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先靜觀其變吧。」

他從合攏的雙手間抬起頭,面無表情地對面前的人揮揮手,但對方卻不肯退下,再度急切地開口:

「我認為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既然落月不顧過去風侍在外交上的貢獻,以您和少帝陛下的私人交情,或許──」

「你是說當少帝被母親囚禁,我沒幫他逃走反而企圖阻止別人救走他的時候?」

「那是不得已──」

「好了。」

他略微提高音量,終於讓眼前人閉上了嘴巴,儘管從那緊緊抿起的嘴角弧度看來,對方也不服氣,但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論私交,落月也好,恩格萊爾也好,都不欠我什麼。這已經是兩國之間的事了,東方城有錯在先,所以我願意道歉,但若他們不接受,我也不打算繼續低頭。」

面前的人眉頭皺得死緊──他大概能猜出對方現在心裡糾結的點是什麼,絕不是對方甘願放低姿態跟落月的人求和,真正的原因他們心知肚明。

「你們剛從西方城趕回來,辛苦了,好好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

他揚起眉,在面前男人一臉懊惱地閉上嘴巴時,指了指對方眼下的陰影:「你這幾天都沒什麼睡吧?你要是也倒下了,我可受不了。」

……

「至少今天好好休息,好嗎,違侍?」

知道對方是個盡忠職守、責任感重的人,他稍微放柔了音調,帶了點笑容望著對方──從小被違侍照顧到大,他知道對方是吃軟不吃硬的類型;果然,違侍盡管不樂意,最後還是告辭離開了,只是在離開前還特地叮嚀自己早點休息,實在讓他有點哭笑不得。

「你越來越能駕馭別人了啊。」

始終默默站在他身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綾侍這才終於開了口。

因為心靈相通之故,珞侍也不打算在對方面前偽裝什麼,直接舒了口長氣,往後靠上椅背,疲倦地閉上眼睛。

「別取笑我了。」

「這是誇獎。」

……剛才違侍說的,你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珞侍再度張開眼睛,挺起上半身轉向身旁表情平靜的男人,僅僅對望了幾秒,他就了然地點點頭,眼神轉向天花板,沉默了下來。

 

 

繼嘗試親自聯絡恩格萊爾失敗後,他派出了綾侍和違侍親赴西方城表達歉意──作為一國之主,他不能親自去別國為屬下犯下的錯道歉,這將有失國格,因為某些緣故他也不能派引發事故的當事人前往,所以派出同等身分的侍,甚至還是五侍中的兩位侍,就外交來說,這已經是非常有誠意了,但既然對方不領情,他還是得嘗試其他的方式。

其他的方式,他目前想到最直接的還是只有解除詛咒這個辦法,但這個唯一的解卻也是目前最無法解決的。

「藏書閣……

「今天一樣沒有動靜。」

他還沒說出口,綾侍已經知道他要問什麼問題了;藏書閣作為神王殿存放書籍超過百年的隱密空間,書架上有十分之一的書是會隨機變換的,變換的原因、時間、頻率不明,歷代的王流傳下來的說法是「王的意識存留在書中,守護、影響著藏書閣的變動」,除此之外一律不明。

以前他不太在意這個傳說,很久以前還曾於聊天中跟風侍提到這件事,導致詛咒事件發生後,風侍幾乎廢寢忘食地往藏書閣跑、幾乎住在裡頭的事情,賭的就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如果這是女王的詛咒,那擁有王的意識的藏書閣或許也存在著破除詛咒的卷軸。

或許有,或許沒有,但他們寧願相信有。

因此珞侍也吩咐綾侍每天去藏書閣繞繞、看看,但至今仍一無所獲。

「我真的不了解母親。」

他喃喃說著,沒有抱怨的意思,但綾侍聽了卻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我以前也這麼覺得。」

「以前?所以後來你比較了解母親了嗎?」

「不,因為櫻知道了後說我不是人,是不可能明白人類的想法的。所以根本不存在所謂的了解或不了解。」

……

珞侍轉頭打量著他的老師兼輔佐能臣,對方臉上的平靜無波跟內心一樣──綾侍很重視母親,理所當然地把母親的話看得很重,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但現在卻覺得不太舒服。

「為什麼?」

聽到對方的反問,他愣了幾秒,接著才意識到對方是感應到他的想法才發問的。

「我不會否定母親的重要性,無論是對你、對我還是對東方城,但至少這件事我跟她的想法不同。」

他的腦中浮現出母親生前那張美麗卻冷若冰霜的面孔;印象中的母親總是高高在上,給他的背影總多過於正面,以前他對母親是敬畏多過於親近的,如今繼承王位,母親的背影在他記憶中卻多了一份深沉的孤獨和寂寞。

這樣的母親,真的了解別人的心嗎?又真的了解自己嗎?

「無論是你還是我,或許都不夠了解母親,但能不能了解跟你是不是人無關,而是你有沒有用心。我認為你是個用心的人,至少在我身邊的你是。」

有一瞬間,他察覺到有什麼思緒和念想從綾侍的心中閃過,但很快又歸於沉寂,無波無痕。

「這是我的榮幸。」

他還沒理解對方說的意思,綾侍又接著問道:「已經很晚了,你也該休息了。」

「我先改完──」

「我會處理的,你要是現在倒下的話,全東方城可都受不了。」

珞侍被對方的話堵得啞口無言,本想反駁個幾句,但看到對方上揚的唇角時,他還是妥協了。

他收了收桌上散亂的公文後站起身,才準備步下台階,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他的情況怎麼樣了?」

「跟之前一樣。」

綾侍說的平淡,聽者卻沉下臉孔,久久不語。

 

 

離開辦公室,他一路沿著長長的迴廊走,心頭縈繞著無數個想法,等他抬頭時才發現,出現在眼前的並不是珞侍閣。

或許是最近太常來這裡,才會不自覺地走來吧。

雖然時間晚了,但心中的擔憂和掛懷總無法釋去,珞侍遲疑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敲門,在聽到裡頭傳來的「請進」後,開門走了進去。

房內十分昏暗,門邊牆上亮的燈光還算明朗,越往內走,牆上綴著的小燈卻益發昏暗。床頭也亮著燈,燈下有一本翻開的厚重書籍,上頭密密麻麻畫著古老的符咒和圖騰,還有一支筆擱在上頭。

書的主人正站在窗前,抬頭凝望著天空,墨色的髮絲隨著夜風吹拂而飄飛,一席白色襯衣外頭罩著藍色長衫,身子斜靠在窗旁,整個人籠罩在月光中,予人朦朧的錯覺。

這幅畫面他已經是第二次看到了,從昨晚開始。

「風侍?」

俊美的青年回過頭,朝他微微一笑。

說出來的話也一如月光,清澈溫潤。

「今天的月亮也很圓啊。」

他走到對方身邊,也跟著抬頭望著天空,輕聲問道:「你喜歡看月亮?」

「不,我不曉得月亮有什麼好看的。」

他困惑地轉過頭,看向那張在月光下仍舊精緻非常的臉蛋,反問:

「但這兩天我來時都看到你在賞月啊?」

「從前有人跟我說,能跟重要的人一起看月亮是幸福的事,但我不曉得原因,所以才在這邊研究的。」

他因為對方奇異的思維而沉默了好半晌,接著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你可別太晚睡,你身體才剛恢復呢。」

青年勾起嘴角,側過頭望向他,唇畔露出一個美好的弧度,美的叫人心悸。

「您太擔心我了,陛下。」

珞侍斂下眉眼,讓夜色和髮絲掩去此刻纏繞在他心底的所有心思。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距離從重生水池接回風侍至今,已經是第四天了。

風侍昏睡了整整兩天,好不容易醒來,卻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中,幾度自殘未遂,眾人阻止不了,珞侍在急怒交加下,不得不命令綾侍封印對方的記憶。

所有跟某個人有關的記憶,再次被封印。

當風侍再次張開雙眼,疑惑地問他們怎麼都圍在自己床旁時,違侍激動地抱著他痛哭,連他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因為丟失了部分靈魂,他們才終於換回了對方此刻的這抹笑容,天曉得這抹笑容能維持多久?

他給風侍的解釋是,他研究融合學院的組合魔法太操勞了,疲憊過度而昏倒在藏書閣,順便念了一頓對方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的事情,在對方沒有相關記憶的情況下,這件事情暫時就這樣隱瞞過去了。

但風侍不是個會任人擺佈的人,從之前被封印記憶的那次經驗就知道了,況且對方也不是笨蛋,時間久了自然會察覺到記憶有哪裡不對勁,此刻的平靜安和也只是表象罷了。

我該怎麼做,才能保護你的心和靈魂呢?

即便身為東方城的王,珞侍對此仍深感無力。

因為封印了風侍的部分記憶,因此他們給對方的公文也都得再三斟酌,不能出現與西方城最近暫停往來的事情,融合學院的事情對方倒是很堅持要繼續,珞侍也由著對方繼續研究,為此還被綾侍念了一句。

『你太縱容他了。』

珞侍當然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只是他還沒找到解決的方法。

如果遺忘能讓你不這麼痛苦的話,哪怕你知道真相後會恨我,我也……

頰邊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嚇了他一跳,轉過頭,卻看到那人露出些微詫異的神情,天空藍的瞳中明明白白倒映出自己滿是憂慮的臉。

「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悲傷?」

悲傷?我嗎?

「哪有的事,還不是因為音侍整天招惹違侍,我只是有點傷腦筋而已。」

他撇過頭,故意粗聲粗氣地講話,試圖讓語氣聽起來快活些。

「呵呵,我來處理他吧。」

他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出笑意,卻不敢轉頭看對方是否真心,只是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

「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還是交給綾侍處理吧。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珞侍。」

才剛要邁開步子,卻聽到背後傳來對方叫他的聲音,珞侍回過頭,看到對方轉過身,認真地望著他,臉上帶著溫柔到讓他心痛的笑。

「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晚安。」

他走得太倉促,以至於沒看清楚;對方藏在衣袖下的手,掌心內閃爍著微弱的銀光。

 

 

珞侍的擔憂很快就成真了;隔天他就接到藏身落月的密探帶回的情報──西方城高層有動作了,可能會派人來神王殿。

他立刻命令風侍出外執行任務,謊稱狀況緊急要對方馬上動身,算準五天內對方回不來,對方一動身他便召集所有的侍開會,但還是沒有充裕的時間做準備。

風侍離開僅僅一小時後,西方城的使者已經踏進了神王殿,而對方顯然來意不善。

「參見國主陛下。」

珞侍望著台階下的兩個人,一個表情不耐,一個神情漠然,但至少還是做出了面對王的敬式,相較之下,兩人背後不遠處,那個直挺挺站著、動也不動的身影就顯得格外刺眼,令人不安。

代替他問話的,是綾侍。

「兩位魔法劍衛突然大駕光臨,神王殿未接到通報,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不必客套了,老子是來辦事的,辦完就回去。」

站在最前方的伊耶雙手環胸,掃射過來的眼底壓抑著嗜血的光芒,另一人──黑桃劍衛則用毫無起伏的聲音回答:

「上次東方城兩位侍來到西方城,聖西羅宮未好好接待,因此這次陛下派了我們兩人一起來,以示外交上的平等禮儀。」

綾侍勾起嘴角,卻沒有笑意:「確實,上次連聖西羅宮的大門都沒進去就被拒於門外了,不過就算是要遵守外交上的平等原則──」

「也不會勞駕到堂堂的天羅炎吧?」

天羅炎──離魔法劍衛一段距離的紅髮少女,倚在牆角不知是否在聽他們的對話,鑲嵌在那張秀麗卻英氣逼人臉龐上的赤瞳望著天花板,既不上前也不開口,但五侍無人敢忽視她的存在。

這可是曾一刀屠盡三十萬人、砍斷希克艾斯、重傷綾侍的西方城之刃,對東方城來說無疑是極惡凶器般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她是少帝的配劍,在與少帝達到最高境界的「共感」後,她的存在幾乎等於少帝了。

天羅炎在這裡的目的,不用說大家都知道──伊耶往前走了一步,違侍幾乎是立刻就移動到珞侍的身旁,音侍也張開雙手,緊盯著面前的人。

綾侍也跟著往前了一步,儘管沒有明顯的動作,但瞇起的眸子卻流露出危險的光芒。

「別浪費時間了,你們很清楚我們來的目的,把人交出來。」

違侍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們提報給西方城的賠償方案中,有更適合貴國、更有利的選項…….

「這場面還真眼熟。」

鬼牌劍衛突然發出低沉的嗤笑聲,右手移動到腰間的刀柄上,笑得益發張狂。

「幾年前也是這樣,菲伊斯只要一死,那傢伙就得回去賠罪,這次當然不例外,而且人還是被他搞死的!老子是很想開打,但恩格萊爾說了不要讓場面太難看,您是國主,天羅炎出現在這裡的意思不用老子解釋吧?」

最後一句話他是看著王座上的珞侍說的,被他提及到的天羅炎眼神淡淡地瞧了過來,還是沒有上前,但赤瞳中的殺氣卻不比伊耶少,令人畏懼。

珞侍還是沒有開口也沒有絲毫動作,但一旁的綾侍卻不知感應到了什麼,微微張大了眼,快速回頭瞥了對方一眼,接著又轉頭向前走了幾步,以幾乎跟伊耶面對面對峙的角度,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你剛才說不必客套,所以我就直說了──」

「上次跟這次的情況不同,這次東方城不會交出風侍,以五侍之名起誓。」

話音剛落,巨大的銀光瞬間在兩人之間大亮!

伊耶銀白的刀刃劃破綾侍的衣袖,對方卻毫髮無傷,眼底甚至波瀾不驚;違侍一把抽出鐵扇擋在珞侍的面前;音侍大叫了一聲「老頭」卻沒有上前,而是護在王的身旁,張開結界,沉著臉瞪向正緩緩朝他們走來的天羅炎,以及一手按在腰上,準備拔刀的奧吉薩,嚴陣以待──

「時之鎖。」

一個聲音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彷彿是某個魔咒,所有人的動作瞬間靜止,只能瞪大眼,看著那個忽然現身的人。

 

 

出現在房中最後方的青年,現在應該在幾千公里外執行任務,但更令在場人驚訝的,是他那頭金色的髮。

「請等一下,我會跟你們回去的。」

青年經過天羅炎時,輕聲說了一句,在無人發聲的空間中緩緩擴散開來。

少女挑了挑眉,模樣看起來並沒有被束縛住,不過她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一雙銳利的眼盯著青年移動步伐,走入被迫停止動作的人群中,直接將鬼牌劍衛抵在綾侍手臂上的劍拿起──被取走劍的人眼神死死瞪著他,卻連嘴巴都沒辦法動,遑論發出任何聲音。

另一邊台階上的五侍同樣無法移動,但各個臉上都顯示出程度不一的錯愕和震驚。

……風侍?你的頭髮……?」

「小風?朕的身體為什麼無法動了?」

……

青年越過綾侍,然後在王座下止步,抬頭凝視著被違侍和音侍牢牢保護在背後的王。

「以風侍之名,已完成您交付的任務。請允許我即刻動身前往西方城,國主陛下。」

珞侍直勾勾地望著他,這幾天的記憶快速湧現:重生水池旁的請求、清醒時的失控、藏書閣偶遇的沉靜和專注、月下的溫和笑容……混亂的腦袋瞬間勾勒出一個絕不可能的猜測,這個答案讓他的表情漸漸凝結了起來。

「你這是......難道你──」一直在欺騙我們嗎?

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記憶被封印,從一開始的笑容和沉靜都是裝出來的,其實你一直都記得!

幾乎衝口而出的話,在對方對上他的眼神時,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從破解了綾侍的記憶封印後,這個封印對我就再也不管用了。」

「對不起,因為東方城需要『風侍』,五侍也需要,所以我只能先以『風侍』的身分,活下去。」

他望著風侍的笑容,聽著那微微顫抖的嗓音,胸口疼得發慌,動彈不得的身體正好給了他保持尊嚴的藉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聽下去。

「我衷心感謝您,所以,至少在最後讓我以『風侍』之名,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負起責任。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風侍解下繫在腰上的東西,在他面前單膝跪下,然後他感覺掌心間落下了什麼冰涼、光滑的堅硬物體。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什麼。

是侍符玉佩。

……有什麼巨大的、強烈的東西,在珞侍的腦袋轟然爆炸!

 

 

風侍站起身,珞侍從頭到尾眼神都注視著他,沒有移開過;他能讀出對方眼中的震驚、憤怒、失望和悲傷,一旁的違侍張大嘴,或許是刺激過大,反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音侍則呆呆地望著他們,似乎努力想理解眼前的情況……

他並不想演戲,也不想欺騙五侍,只是……他已經沒辦法冷靜自制,如果他不假裝自己忘了、如果不告訴自己此刻的身分是東方城的風侍、如果他不反覆提醒自己,五侍──尤其是珞侍和違侍──是對自己發自內心的關心和照顧……

他無法說服自己活下去。

這三天他封閉自己的心,以「風侍」之名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卻在藏書閣有了令人意外的發現,關於詛咒的部分解方,藏在一卷古老的畫冊中,連同上面駭人的圖像說明。

如果這是唯一的方法,他會需要少帝的幫忙,所以他非去聖西羅宮不可!

上次他的強行闖入這次已不可行,少帝那邊也勢必不會對上次的事善罷干休,願意見他的可能性不高,當前依照五侍對自己的保護,兩國之間恐怕引發不可預期的災難!

這次魔法劍衛和天羅炎的到來只能算是打招呼,不能繼續再發展下去了。他無以回報東方城對他的照顧和信任,唯有這件事是他能、也有義務阻止的;若還能因此見到少帝,哪怕過程得受盡折磨與屈辱,他也甘願。

風侍轉身走下台階,走到綾侍身側,手指一劃,伊耶、奧吉薩的身體立刻往後飛了數公尺,拉開了與五侍間的距離──時間靜止咒仍持續運作中,在伊耶彷彿隨時會撲過來的目光瞪視下,但風侍還是解除了他嘴上的咒語,讓他至少能開口說話。

「你個混蛋!別以為老子會放過你!」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對方面前──伊耶不是虛張聲勢,他已經看出時之鎖的結界正快速崩解,不到一分鐘就會徹底失效。

「恩格萊爾想要的,是『活著』的我吧?」

「你什麼意思──……

鬼牌劍衛的咆哮聲吼了一半遽然止住,因為他舉起了對方的刀,抵在自己的脖子旁,刀鋒邊閃爍的噬魂冷光離他不到一公分。

「我會跟你們離開,不准動這裡任何一個人,這是唯一的條件。否則,你們將什麼也留不住,當然,還有『那個人』。」

鬼牌劍衛愕然的表情和瞬間冷靜的眸子說明了他的威脅很有用,不過對方也沒有馬上就順了他的意。

「你瘋了嗎?你這是要玉石俱焚?」

他頓了頓,然後……無法克制地笑了出來,笑的心臟震顫、眼前模糊成一片蒼白,還是停不下來。

「他是我的,誰都奪不走,我不會給任何人的。」

 

菲伊斯,我是瘋了,你若阻止不了我,就陪我一起瘋狂吧。

在這個瘋狂的、死活由不得自己的世界。

 

 

鬼牌劍衛最終還是妥協了,於是風侍解除了他身上的定身咒,也把黑桃劍衛的一併解除了,不過,就在他們和天羅炎準備離開時,他們背後卻出了狀況。

「站住!」

隨著聲音走上前的,是剛才強行解除定身咒的東方城國主,而從他背後發出淡淡光芒的音侍、綾侍和違侍的身上來看,顯然他們的定身咒也被解除了。

珞侍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身側亮起無數道金色焰火,眨眼間便籠罩整間房間,一個結界以他為中心點往四周爆開蔓延,室內突然升起的能量帶來強大的壓迫感,黑髮在他背後狂亂舞動,明明沒有殺氣卻叫人不寒而慄。

「在我東方城的領地,沒經過我的允許,誰都不准離開!」

其他侍也紛紛走到他們的王的身邊,而所有人卻都望著他。

風侍迅速抬起手,阻擋了想衝上前的伊耶。

「珞侍──」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但別以為可以就這樣拋下風侍的身分離開,東方城要跟你算的帳可不只這一筆。」

…….這是我犯下的錯──」

「那也是由東方城來懲處,想藉此逃走可沒這麼容易!」

「現在最有效、快速的懲處方式就是讓我去西方城道歉……

「誰讓你決定懲處方式的?我有給你這個決定權嗎?」

他一向引以為豪的腦袋,此刻在對方的逼視下竟然無法反駁。

一直忍耐到現在的鬼牌劍衛冷笑一聲,讚歎道「好個五侍、好個東方城!」但還沒等他有動作,一道艷紅的影子已經飛向五侍──然後被音侍一把擋下,兩人之間猛然爆出一陣金光!

「音侍!」

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卻看到對方在天羅炎兇暴的殺氣中朝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小風別怕,我不會讓死矮子和這個兇惡的女人把你搶走的!」

他這句話一出,伊耶也發作了──他一個踏步躍上半空中,立刻加入混戰中;綾侍在珞侍的授意下也跟著上前助陣,另一頭的黑桃劍衛也轉而迎向了違侍和珞侍。

「住手,你們……我必須見少帝!我有解除詛咒的方法!」

 

 

在心急如焚下,他無法思考太多,脫口而出的這聲大吼,成功阻止了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所有人都停下來,滿臉詫異地等著他繼續說,但風侍知道他必須字字斟酌,因為這個解方……即使不提成功率不高,五侍也一定會反對……

「這是我昨天才找到的方法,雖然只能解除部分詛咒,至少能讓我和菲伊斯見面,只是需要西方城力量的幫忙,而少帝是最好的人選。」

這句話一出,立刻引發了五侍激烈的反應。

「為什麼一定要恩格萊爾?」

「你需要什麼資源,我就不信東方城沒有!」

「要西方城力量,就算珞侍的力量不完全,也可以請范統。」

「小風你需要我就說啊,你要什麼朕都給……好痛!老頭你為什麼揍我!」

……

他揉著額側,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

「我的意思不是東方城比不上西方城,只是這個解除詛咒的方法,我不能……不適合請你們幫忙。」

「為什麼?」

「總之我會說服少帝幫忙,也會平安回來……

「所以要怎麼解開詛咒?為什麼恩格萊爾可以我卻不行?」

是他的錯覺嗎?他覺得珞侍比起剛才好像更生氣了,但現在不應該是東西方城彼此較量競爭的時候……

「你要是沒把話說清楚,就別想從珞侍閣離開。」

他望著一臉凶相的珞侍和違侍、只要牽扯上東西方城問題就容易激動起來的綾侍,以及一臉期待地盯著他看的音侍,腦海中閃過數十種解釋和說法,但卻沒有一種是完美到毫無瑕疵的,至少沒辦法阻止五侍的後續追問和關注,更不可能說服得了他們放下對西方城的敵意……

「我不能請你們幫忙,除非,」

最終他還是想不到其他比實話更好的解釋,只能實話實說。

「你們願意殺了我。」

 

 

藏書閣卷軸上的畫作,是東方城流傳下來的古老傳說──犯下重罪之人死後靈魂將墜入七層煉獄中,在那裏承受生生世世的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在第四層煉獄中,為情癡狂、鑄下大錯的人將被業火焚身,直到身體被燃燒殆盡,方能洗去銘刻在身體和靈魂上的「情劫」。

如果「情」是刻印在身體和靈魂上的,那就不難解釋「七結詛咒」中的「束身咒」不可見、「殤魂咒」對靈魂所傷究竟所為何來。

換句話說,要解除束身咒,就得被火舌燒盡、徹底毀去身體,才能一併消去銘刻在身體上對「情」的詛咒。

在幻世,新生居民的身軀只是一副空殼,只要靈魂不滅就可再生;只要結合他所研究出的融合魔法,加上少帝王血的力量,就能在身體死去的同時保護靈魂,重生成一副全新、不會引發菲伊斯排斥的軀體,如此一來,就算碰觸對方也沒事。

『怎麼消除身體上的情結?』

『用天羅炎的四弦,引發的熱度和火焰瞬間就可以──』

『不行!』

『珞侍,這是唯一的……

『不准,我不同意!』

『我也反對!』

聽完解除詛咒的方式後,他甚至還沒提成功率只有一半、可能會有後遺症等,五侍就已經反應激烈到幾乎快把神王殿給掀了,導致後來他說什麼都沒用,唯一有點安慰的大概是伊耶說要把解方帶回去跟恩格萊爾討論,然後就帶著天羅炎和黑桃劍衛先行離開了。

雖然五侍全都反對,但西方城的考量顯然不同。

伊耶回去兩天後又再次前來,這次只有單獨一人,帶來少帝的授意許可,表示西方城可以協助,並強烈暗示要求東方城配合。

即使一方已同意,風侍也得設法讓五侍──主要是珞侍──點頭同意,他花了許多心力,最後還是只能坦承內心的想法。

『如果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跟菲伊斯見面、觸碰、聽到他的聲音,我活下去也只是個空殼……所以我情願賭這一次,用所有我能賭上的東西,哪怕是這條命,我也願意。』

『珞侍,一直以來都讓你擔心了,讓我去吧。為了東西方城,也為了我……

國主最終還是勉強同意了,唯一的條件是必須等一個月、等自己恢復王血的力量後,一起前往。

他知道對方考量到他的安危,儘管他不希望五侍有人在場目睹解咒的過程,但珞侍十分堅定,不容他反對,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一個理性、聰明的人會做出這種事嗎?

神之子應該做出這種不顧兩國百姓安危的事嗎?

侍大人又豈會做出這種違背常理、罔顧王意的事?

在被天羅炎的烈火焚身的瞬間,這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但我只是個普通人。

只是個、想要愛你的普通人而已啊,菲伊斯……

 

 

一個月後,他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了那個日思夜念的人。

「你好,我是梅花劍衛,叫我菲伊斯就可以了。」

「初次見面,我是風侍。」

他微微一笑,看到那人露出著迷的神情,望著他發起呆來……就跟以前一樣。

就跟以前一樣。

愛情始終無解,這個纏繞在他們身體和靈魂上的結,讓他們糾纏了兩輩子,但那又何妨呢?

我願與你重新開始,繼續編織這個未完的結。

 

 

 

我如果在這邊打個the end會不會被大家揍死啊(頂鍋蓋逃)

好啦我還沒要完結啦,只是覺得這一篇好適合完結喔(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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