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伊斯戰戰兢兢地走過一排排放滿布匹的架子,當逐漸往櫃檯門口靠近時,他若無其事地望了一眼櫃檯的方向──幸好違侍此刻正被一堆又一堆的布料給層層包圍住,加上老闆的大嗓門和店員匆忙混亂的腳步聲,成了他們最佳的掩護。

他盡量不看旁邊,低著頭快步走出,途中因為緊張還踩到布、差點絆了一跤,幸虧外頭的人都在注意違侍,沒人注意到菲伊斯,他很順利就走出了店外;拐個彎後,在左邊轉角一家賣熱食的小店面前停下來,低頭假裝挑選點心。

食物蒸騰的熱氣和香氣飄散開來,昨天沒吃什麼東西的菲伊斯霎時覺得飢腸轆轆了起來。

「這位小哥,這些都是最好吃的麵餅啊,不好吃不要錢的!買一個回去給孩子吃吧!」

「呃,我……看起來是好吃,是用什麼做的啊?」

菲伊斯把差點蹦出來的話吞回肚子,一邊隨口跟出來推銷的男人搭話,一邊在店外走來走去,擺出一副正在專心挑選點心的模樣;正當男人講的口沫橫飛之際,菲伊斯感覺到左手臂被人碰了一下,隨即轉過頭。

「抱歉。」

對方朝他點點頭──菲伊斯飛快打斷賣麵食男人的話,笑咪咪地說:「老闆抱歉啦,我剛剛想起忘了帶錢,我下次再跟你買。」

話說完他就匆匆離開,剛才撞到他的人──緹依,也緊跟著他背後離開,兩人沒有交談,一前一後地走著,直到繞過幾個彎後,才剛踏進一條小巷子,兩人身上的幻術也在此刻解除。

菲伊斯左看右看,發現沒有人後,終於鬆了口氣,回頭看向緹依:

「呼,還好,很順利嘛。」

「現在可不是鬆口氣的時候。」

緹依一把抓起菲伊斯的袖子,探頭朝巷子外張望後,唸了句「Move」──菲伊斯只感覺到眼前一花,接著四周景物就全然不同了。

「哇,你還真厲害──」

「笨蛋,我們只不過離剛才那條巷子13公尺遠而已,你自己看!」

緹依瞪了他一眼;雖然瞬間挪移的魔法兩人都會用,但這個魔法會耗掉大量體力和魔法能力,憑菲伊斯一個人無法一次移動太遠的距離;緹依雖然可以移動較大的範圍,但對環境不熟悉,也無法長距離移動──瞬間挪移最怕的就是目的地的地點座標不對,移動到固態的東西裡頭,例如石頭、樹木或磚牆裡,若座標上剛好有人,此舉無疑是找死,無論是對對方還是自己。

因此緹依和菲伊斯兩人事先商量好,輪流使出瞬間挪移,先確認想移動的地點上沒有障礙物,再移動過去,這也導致兩人一次只能移動十多公尺,但至少比兩人跑步的速度還快上好幾倍。

Move!」緹依又唸了一次,兩人再次進行移動,接著換菲伊斯;兩人就這樣一連移動了十幾次,因為擔心被違侍追上,雖然疲倦,兩人仍馬不停蹄地接連使用瞬間挪移,直到第五次輪到緹依時,異變突然發生:

就在緹依的「Move」聲剛落下,菲伊斯眼前一陣眼花撩亂──接著全身突然傳來一陣椎心刺骨的疼痛,彷彿身體被活生生撕成兩半、痛到菲伊斯差點放聲尖叫,但那種疼痛只出現不到三秒就消失了,等他好不容易定下神,自己分明還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因為疼痛來去突然,菲伊斯的心臟還急遽跳動著,他低下頭想問問緹依是怎麼回事,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嚇的渾身一僵、膝蓋砰地墜到地上:

「緹、緹依!你怎麼了!」

只見緹依倒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不斷顫抖,臉色雪白,雙手摀著嘴,鮮血不斷地從指縫間滲出,將衣服胸口染成一片紅!

菲伊斯驚慌地將外衣脫下包覆在對方身上,再將對方抱在懷裡,緹依看起來傷勢不輕,菲伊斯只聽到他蠕動著嘴唇,艱難地吐出「挪移……失敗……快逃」,接著那雙藍得透明的眸子就逐漸混濁──菲伊斯不敢再看,一把抱起緹依就衝出巷口!

「醫生!這裡有沒有醫生?」

他對著來往的人們大喊,卻沒有人回應,全部人都抬頭望著天空──菲伊斯顧不得這麼多,跑到一位看起來還算和善的大嬸面前,才剛開口「有沒有醫生」就被對方揮手打斷:

「等一下,先讓我看完違侍大人的禁令……

聽到某個關鍵詞,菲伊斯猛然抬起頭,這才發現天空中竟然飄浮著一個巨大的紫色圖騰,像浮水印般,正發出幽幽的光芒,旁邊還有一連串看不懂的圖案。

「兩個小孩子被拐走?金髮和紅髮的小孩……

「失蹤地點好像就在這附近哪!」

「找到之前誰都不准離開離神王殿十公里內的範圍,真是──哎呀,你是……

周圍的聲音在菲伊斯心中交織成一個朦朧的圖像,他隱約猜出是怎麼回事,但懷中逐漸降低的溫度讓他無暇靜下心來思考──大嬸和四周的人們正在朝他聚攏過來,不少人指著他們議論紛紛,菲伊斯心一沉:

逃不掉了。

現在被抓回神王殿的話,他們會替緹依治療嗎?如果我說都是我的主意,說不定他們只會懲罰我一個人……

只要能救緹依──只要能救緹依!

 

菲伊斯茫然地望著人群,面前的人臉越來越靠近,在他眼中卻模糊成一片,他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菲伊斯?緹依?」

有人正奮力撥開圍觀的民眾朝他們走來──菲伊斯抱緊懷中小小的身軀,後退一步,抿著唇,張大眼睛看著面前的人:

是少帝和范統哥哥。

「你們怎麼在這裡?緹依怎麼了?」

「嗳,火侍?」

金髮的少年立刻發現面無血色的緹依,立即上前,范統也急忙接過菲伊斯手中的緹依,將他平放在地上後,掀開罩在他身上的外袍;這一看,兩人都臉色一沉。

「救救他、救救緹依,都是我不好,拜託你們救救他──」

菲伊斯語無倫次地搖著范統和金髮少年的手,范統看了友人一眼,少帝則伸手捉住了陷入恐慌的菲伊斯:

「冷靜點,菲伊斯。」

「救救他、救救緹依──」

「菲伊斯。」

少帝抓著他的肩膀,臉上的笑容顯得堅定又溫柔:

「我會救他的,我保證。」

彷彿為了證明他的話,少帝伸出手指,割破指尖後,將血滴在緹依的胸口──紅色的鮮血緩緩落入緹依胸前,一陣和暖的白光以緹依胸口為圓心,一點一點暈開,散發出溫暖的光芒,久久不散。

菲伊斯湊上前,看到緹依臉上總算恢復了點血色,呼吸也和緩了些,這才放下心來,雙腿無力地噗通一聲跌在地上。

就差一點,如果沒碰到少帝哥哥的話,緹依……緹依或許真的會死的!

他們本來想一起活著離開幻世、回到康納西王國的……

活著、回去……可是緹依卻差點就……

「你有事吧?臉色很好看啊。」

「菲伊斯?」

他輕輕將緹依摟住,望著面前兩張擔憂的臉孔,幾乎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不顧四周好奇圍觀的人群,顫顫地開口,伴隨著克制不住的眼淚:

「我們想回康納西,只是想、一起回去而已啊……

 

半小時後,少帝和范統一起站在那爾西的辦公室,菲伊斯則侷促不安地站在兩人中間,頭也不敢抬的聽著那爾西和通訊器另一頭的人──聽起來像是東方城的國主陛下──講話,眼神不時就往菲伊斯這邊飄過來,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無奈:

……所以你們沒有要把孩子當成犧牲品?司祭說的話……..你確定他們有聽到嗎?……好,不過他們的安置問題──」

那爾西瞥了眼拼命搖頭的菲伊斯,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們就先留在聖西羅宮這邊吧,我們會照顧他們的。………………那就先這樣了。」

按掉通訊器,那爾西揉了揉額頭,少帝猶豫地問道:「所以菲伊斯說綾侍要犧牲他們兩個,好讓風侍和大人的菲伊斯換回來的事──」

「只是誤會,綾侍確實本來有這個打算,但他們的司祭說這樣有風險,所以五侍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你們有聽完全部的對話嗎?」

最後一句話那爾西是看著菲伊斯說的,後者的頭早已低到不能再低,只小小聲地說了聲「沒有」,不過這對在場的所有人來說也已經足夠了。

所以這一切都只是誤會一場──躲過這麼多人,居然想只憑幻術和移動魔法就避開五侍、逃離神王殿,還前往沉月祭壇?那爾西真不知該說他們是無知還是天真。

平白給大家添了這麼大的麻煩,還增加他的工作量,雖然他也想唸幾句,但面對菲伊斯那張滿是後悔和自責的臉孔,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你們可以暫時住在大人的菲伊斯的房間,不過這邊可不會像神王殿那樣自由,還有專人照顧。沉月祭壇之後還是要去的,為了送你們回去,在這之前要先等緹依的傷完全康復。照顧的責任就由你來負責,之後你們兩人就得待在宮裡,不能隨意走動或外出,沒問題吧?」

「沒問題。」

就在范統陪著菲伊斯準備離開前,那爾西突然又叫住了他們:

「菲伊斯,珞侍他們,應該是真心想讓你們平安回去的,這點你可以相信他們。」

其實為什麼要特地為五侍講話,那爾西也不太清楚;是因為他跟珞侍還有一點私人交情嗎?還是因為剛才通訊器中,珞侍詢問兩人下落時,口氣流露出的關心和著急;又或是因為珞侍提到違侍知道自己的違侍符禁令重傷到小緹依後,大受打擊的失落和自責?

就算讓菲伊斯和緹依就這麼誤會下去也沒什麼關係,但那爾西就是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明明付出真心,卻被對方擅自誤解的心情。

菲伊斯一頓,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嗯,我明白……

 

等菲伊斯和范統離開後,那爾西的目光轉向還在場的另一人,神色嚴肅了幾分:

「恩格萊爾,鬼牌劍衛的研究進展的很順利,我們這邊要配合的事情我已經先安排下去、也通知夜止了。剩下的事情就看你和珞侍的決定了。」

「果然還是要去沉月祭壇嗎……。」

金髮少年喃喃自語了一句,接著皺起眉頭:「回去的時間呢?」

「五天後的滿月,月亮升到天空最高的瞬間,就是沉月力量最大的時候,最能確保『世界』間的聯通……當然這是沉月願意跟我們配合的情況下。」

恩格萊爾苦笑了一下─身為曾經被沉月操弄控制的新生居民,他很清楚沉月的力量和個性─搖搖頭:「我去拜託范統和噗哈哈哈吧。這件事只有沉月能做到,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嗯。等一切都確定後再告訴他們吧。」

 

菲伊斯和小緹依被安排住的地方,正是長大後的他在聖西羅宮的住處;菲伊斯並不知道每名魔法劍衛都有一個劍衛府,但以他小孩的眼光來看,這間附有小花園、獨立辦公空間和會客室的房間十分寬敞,裝潢擺設也很精緻,跟風侍閣的古樸幽雅散發出完全不同的風格;現在兩個孩子住在裡頭還顯得太空曠,就算是以前大人的菲伊斯,一個人住也太奢侈了些。

菲伊斯第一次先送緹依進來時,一踏進房間立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即使他不曾住過這裡,但這間房間就是有種特別的氛圍──大人的菲伊斯基本上把房間收拾的還算整齊,不過跟風侍閣的有條不紊、所有東西都擺放得井然有序相比,仍舊差了一大截:

一件外衣被擱在床上,枕頭旁放著一本攤開的書,桌上還有一壺沒喝完的茶水和幾個杯子,整間房間最亂的大概就是辦公桌;桌上到處都是堆到半個成人高的公文、羽毛筆、墨水,以及零散的公文卷軸,上面布滿略顯潦草的字跡,桌子附近也放滿了書和參考資料。

菲伊斯終於能體會緹依第一次進到風侍閣時,流露出的那種奇特、新奇與興奮是怎麼回事了。

「啊,緹依好像已經醒來了。」

菲伊斯從發呆中回過神,急忙探過身子到床頭,但看了半天,床上那人還是雙眼緊閉,連動都沒動一下。

「范統哥哥,緹依還沒醒啊?」

他回頭看向范統,正好看見對方臉上懊惱和無奈的神情一閃而過,接著就閉上嘴巴不再說話的彆扭模樣;這不是菲伊斯第一次看到范統露出這種詭異的樣子,再想想過去他說的話,菲伊斯靈光一閃,難道說──

「范統哥哥,你總是講出奇怪的話,該不會你是專門說反話的街頭表演者?就像東方城街上那些特殊表演的人一樣,平常講反話也是為了表演時的自我訓練吧?」

話一講完,范統臉上立刻一陣怪異的扭曲:「我當然是啊,這種專門說正話的技能可是我非常想要的頂級才能啊!」

「原來如此,難怪你總是說出奇怪的話,雖然聽了很不習慣,但也滿有趣的啦。」

「你懂啦,這種事我可是非常榮幸才能碰到一生一次的啊,當然很好玩啊!」

「哈哈哈,范統哥哥你、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菲伊斯和范統的奇異對話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仕女進來請范統去找恩格萊爾後,房間才又恢復了安靜。

……不如說,實在太安靜了,好不習慣。

菲伊斯起身坐到床邊,摸了摸緹依冰涼的面頰,又握住對方小小的手抵在自己的額前,低聲說道:

「抱歉。」

「為什麼道歉?」

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一句話,菲伊斯一驚,這才發現床上的人正張著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

「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我倒茶給你。」

他才剛轉身,袖子就被人猛然一拉,力道之大讓他一下重心不穩,再度跌坐回床上。

「晚點再喝。為什麼道歉?」

真是咄咄逼人的小王子……

菲伊斯搔搔頭,發現自己無法反抗那雙緊盯著自己的美麗眼睛後,還是老老實實地說:

「那個,抱歉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傷了。」

「就這樣?」

「──你該不會要我來世為你做牛做馬吧?王子殿下你又不缺人服務,只要你笑一個,一堆男女老少都會自願來為你服務的,雖然要我也不是不行啦……

「呵。」

小緹依半閉起眼,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頰上露出淺淺的笑意,讓那張蒼白的面頰也增色了幾分:

「計劃總有意外,你沒丟下我自己跑走,已經夠了。」

緹依對自己的魔法能力很有自信,從未想過自己會瞬間挪移失敗,即使是受傷後,他也還保有最低限度的意識,也因此聽到了周圍人群談論違侍的禁令;現在想來,當時他感覺到座標上的阻礙物,應該就是違侍設的結界吧。

本來挪移失敗時,兩人就會因為身軀分離而當場死亡,但緹依緊急把自己和菲伊斯移動回原處,保住了兩人的性命──至於他因為承受了大半的挪移魔法反噬導致受傷的事,他不打算把責任丟給菲伊斯,本來魔法失敗就是他的問題,如果是大人的自己,絕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我怎麼可能會丟下你啊,不是你堅持要一起回去的嗎!」

當緹依因為虛弱而再度陷入昏睡前,似乎聽到菲伊斯的抗議聲,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手也握緊了幾分:

「嗯,說好了,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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