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恩格萊爾再次跟珞侍、綾侍、違侍踏入風侍閣時,已經到了晚餐時間;本來他們打算一邊跟小緹依和小菲伊斯共進晚餐,順便跟他們說明之後的去向安排,沒想到眾人推開門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三張惶恐不安的臉,以及擺在他們面前毫無動靜的晚餐。

「緹依?菲伊斯?怎麼了?為什麼連范統都苦著一張臉?」

「什麼話,我當然是笑得很開心啊!」

珞侍自動忽略了提出嚴重抗議的某人,大步走到他們身邊坐下;恩格萊爾和違侍也緊張地湊了過來:「怎麼了?不舒服?住不習慣?」

「有誰欺負你們?誰這麼大膽,我立刻懲處!」

「先坐下吃點東西吧,邊吃邊說。」

綾侍捧著晚餐從門外走了進來,他一一在每個人的面前擺好餐點、又替大家倒了杯茶,接著才優雅地坐下,那雙墨綠色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兩個孩子的身上。

成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兩個孩子先是互看了一眼,接著面有難色地望著范統,後者卻兩手一攤,一臉無奈:「你來講比較不好啦,如果我在意的話……」

「不,范統你別講,緹依……還是菲伊斯你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紅髮的男孩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或許是年紀較長的關係,模樣看起來比金髮的孩子鎮定多了;他偷偷覷了一眼緹依才說:

「范統哥哥的拂塵,突然變成一個白髮的男人,在我和緹依的額頭上點了一下,也不曉得做了什麼……然後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人就消失了。」

大家都緊盯著菲伊斯,珞侍皺著眉問道:「噗哈哈哈說了什麼?」

小菲伊斯一愣:「噗哈哈哈?」

「那是范統拂塵的名字,你別管那個,他到底說了什麼?」

「他說什麼時空縫隙會變大,然後就回不來了──」

「什麼時空縫隙?誰回不來?」違侍忍不住打斷,其他人也開始連珠炮似地丟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菲伊斯縮了一下身體,訥訥地張著口卻不知該怎麼說,幸好此時一旁的緹依終於開口了:

「我來說吧,那個拂塵變成的人,他說──」

風侍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性,顯然小緹依也是如此;因此當對方一字不漏地把噗哈哈哈說的話還原出來時,現場沒有人懷疑他的話,但新的問題也產生了:

「范統,噗哈哈哈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當然知道啊,唱了一次後他就肯理我了,繼續醒著。」

「不能拜託他看看嗎?噗哈哈哈這麼厲害,說不定他真的知道些什麼……」恩格萊爾期待地盯著范統,對方卻只是低頭望了一眼掛在腰上的武器,嘆了一口氣後搖搖頭。

「做為主人,你還真是沒尊嚴啊。」珞侍毫不留情地損了朋友一句,接著無視對方的苦悶表情,逕自轉向綾侍,後者點點頭,站起身就朝門外走去。

違侍一直等到綾侍走出去、門關上後,才輕聲問:「陛下,您請綾侍去……?」

「把音侍帶來。」珞侍的語氣不輕不重,但眼神卻散發出一股嚴厲:「剛才在會議上大家起鬨鬧騰得厲害,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現在看來不問清楚不行了」

他們在風侍閣等了好一陣子,等到大家用餐完畢、珞侍請人把飯菜都收拾下去後,音侍和綾侍才姍姍來遲──不過音侍從進來開始就異常乖順,僅管違侍在場也沒有故意鬧對方,有問必答的模式對多數人來說可是很罕見的。

該不會是綾侍大人剛剛在外頭已經「修理」過音侍大人了吧?

范統悄悄想著,不過也只敢放在心裡而已。

相較於范統還有閒情逸致想這些事情,珞侍就顯得嚴肅許多,連問音侍的口氣也跟白天開會時有所差異:

「音侍,你當初那個魔法,是怎麼用出來的?」

「就是把小花貓變出來的魔法啊……」

面對氣勢突然強硬起來的國主陛下,連音侍也不敢像平常一樣隨便嬉鬧,說話的音量和語氣都顯得比往常低沉許多,滿腹委屈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可憐……如果這整件事不是他引起的話,或許大家會更同情他一點。

「魔法?你從哪裡學來的?之前用過嗎?」

「是朕自己發明的,沒有別人用過喔!」一提到這個,音侍立刻眉飛色舞了起來;不過在綾侍給了他一記冷瞪後,他還是乖乖繼續說:

「以前用過一次啦,效果很好,所以──」

「什麼效果?」這次輪到恩格萊爾皺起眉頭,聲音雖然平靜,但表情卻隱隱有些怒意,五侍都注意到了,唯獨音侍渾然不覺:

「就是那個把小花貓從其他地方帶來的魔法啊!任何地方的小花貓都可以抓來喔!」

 

 

五侍和少帝在風侍閣討論到很晚,一直到小菲伊斯忍不住掩嘴偷偷打了個呵欠、被敏銳的違侍和綾侍發現後,眾人才決定轉移到其他地方討論,離開了風侍閣。

臨走前,違侍再三叮嚀要小菲伊斯照顧好緹依,珞侍也安慰了幾句要他們不必太擔心。少帝在提出今晚留下來陪他們過夜的請求被拒絕後,溫言跟兩人道了晚安後才離去,整間房間終於再次恢復了安靜。

菲伊斯帶著沉重的身體踱向盥洗室,他簡單地梳洗後就想倒頭就睡,但偏偏另一個人還是縮在窗戶前,眼神直勾勾地望著窗外,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離開的打算……

他瞥了眼沙發的方向,又回頭望著緹依,內心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兒,還是慢吞吞地拖著遲緩的步子走向窗邊。

「那個,你還不睡嗎?已經很晚了。」

「外面好安靜……」

你答非所問了喔。

紅髮男孩抓抓頭,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些什麼話,索性一屁股坐在同伴身邊,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窗外:

從這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遠方凸起的小山丘,墨色的山丘下方閃爍著點點燈火;月亮朦上一層雲影,看得不太分明,但菲伊斯看過白天時窗外的景色,他知道當太陽升起,街道上會慢慢出現人群,會有充滿活力的小販、急匆匆趕去學苑上課的學生,以及在附近巡邏的守衛。

然而,不管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對他們來說意義都不大──無論緹依或菲伊斯盯著窗外看多久,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裡頭都不會出現他們熟悉的臉孔。

「以前父王曾說過,跟喜歡的人一起看月亮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我不懂有什麼浪漫的。不過現在……」

菲伊斯眨眨眼;可能是有點累了,他總覺得緹依的眼睛在月光下有種透明的不真實感,那頭金髮不像白天時看到的那樣金燦燦的,而是一種幾乎要融進月光裡頭的銀白,配上對方長長的睫毛和精緻的五官,彷彿下一刻就會長出翅膀,飛進月亮裡頭似的……

「我覺得,在這裡看到的月亮,跟在父王身邊看到的月亮,果然還是不一樣的。」

月光精靈回頭對他笑了笑,但那個美麗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然後他纖細白皙的手指朝菲伊斯伸了過來──

「唉喲!你做什麼啊!」

菲伊斯摀著額頭後退一大步,對方卻只是瞇起眼睛,冷淡地說:「幫你的腦袋清醒一點。」

「什麼嘛,欣賞王子殿下的美貌有錯嗎,又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的。」

他一邊嘟嚷一邊拿起毛毯披在對方身上,然後看到小王子一臉意外地盯著自己:「你真是個好奇怪的人。」

「彼此彼此,我也是第一次接觸到尊貴的王子殿下,服務不周到請見諒。」他回嘴,這次小王子倒沒再跟他爭辯,只是指了指床的方向:「你今晚睡床,我睡沙發。」

「什麼?不好吧,讓王子殿下睡沙發,如果被其他人知道,說不定我會被抓去砍頭耶!」

菲伊斯只是想開個玩笑,對方卻神情一暗,鬱鬱地說了句「那也要我們回得去」就轉頭繼續看窗外,不理他了;菲伊斯有些無奈,但想想晚上跟國主陛下、少帝和五侍的討論,卻也能理解為什麼緹依會變得這麼消極了。

本來菲伊斯一直以為他們是被音侍大人施展的奇怪魔法帶到未來,只是未來的自己所處的世界是另一個世界,沒想到今天先是范統的拂塵語出驚人,加上晚上大家逼問音侍、共同討論出的結果,卻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根據存在幻世超過千年的綾侍大人、音侍大人的說法,幻世因為沉月的力量,容易吸引來自異世界的人,但關於這些世界的背景和狀況,留下來的記錄卻非常少,也因此難以定義「異世界」的範圍。若根據范統拂塵消失前說的「果然是不同的」、「原本的紅毛和金毛就再也回不來了」等話,對照音侍大人說的「任何地方的小花貓都可以抓來」,那或許他們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

『如果世界的運轉並不是線性的,而是可以並立存在的,那不同的時間或許也可以算是一個異世界。這麼一來,現在在我們面前的緹依和菲伊斯,就不是原本的風侍和梅花劍衛,而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了。』

綾侍的說法還有待確認,但光是提出這個假設就夠嚇人了!老實說,那些世界什麼的話題,菲伊斯聽不太懂,看緹依的表情也是一知半解,倒是違侍問了一個問題,讓眾人突然氣氛凝重了起來:

『那原本的風侍和梅花劍衛呢?』

沒人開口,房內陷入一陣可怕的死寂。

『……音侍,你施展魔法後,原本的小花貓呢?』

『就是變成了可愛的小小花貓啊!』

『原本大隻的小花貓呢?』

『喔,我沒把小小花貓變回去過,牠就一直是那樣小小隻的比較可愛嘛。』

『我需要你把那些小小花貓變回原本大隻的小花貓。』

『可是我只知道怎麼把他們變出來,不知道怎麼變回去啊……』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們就得永遠待在這裡,再也回不去了嗎?

菲伊斯沒膽把這個問題問出口,他實在沒有勇氣,更不敢提出來跟緹依討論,雖然他覺得以對方的聰明,應該早就想到了,不然也不會有這麼異常的舉動……

 

 

「如果一直留在這裡,怎麼辦呢,菲伊斯?」

緹依的眼神有些恍惚,雖然是對著他說話,但卻沒有看著自己;那雙眼真正望著的方向,應該是很遠很遠──穿透雲影和天空的,康納西王國吧?更可能是某個重要的人的身邊。

「啊啊,不知道啊,如果不能回去的話……」

菲伊斯愣愣地趴在沙發上,望著天上逐漸黯淡、最終消失的月亮,苦笑了一下:「我還沒報答義父的救命和養育之恩呢,還有那些照顧我的叔叔伯伯阿姨們……」

「我們還有機會長大嗎?屬於我們的未來世界真的存在嗎?」

比起他所考慮的、在意的人,緹依拋出來的問題就深奧多了,但對方好像也不需要菲伊斯的解答,只是自言自語著:

「長大後的我們現在人在哪呢?如果我們會在未來來到幻世,那現在的我們應該就能回去才對啊……還是說未來的世界也被改寫了呢?如果未來已經被破壞了,那我們是不是──」

「喂喂喂!」雖然打斷人家說話很不禮貌,但菲伊斯還是忍不住搖了搖緹依的肩膀,把對方那張小小的臉蛋硬是扳向自己──然後意外地發現,那張含著眼淚卻又倔強著不肯掉下來、沒有血色的臉蛋。

那一瞬間,他覺得心臟像被人揪緊般,疼得難受。

不能哭!緹依只有五歲,但他已經13歲了!

這張臉這麼可愛,應該要笑著才好看啊!

「……別想這麼多啦,我們一定可以回去的……」

菲伊斯努力扯了扯臉頰,然後將那顆顫抖的小小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胸口,深呼吸、吐氣,接著又做了一次深呼吸……鄭重地、緩緩地說:

「就算真的不能回去,我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金色的小腦袋瓜子在他胸口蹭了一下,沒有回話,只是抓著他袖子的手又更緊了幾分。

 

 

隔天東方城五侍和少帝又再次開了一個小會議;這次不只請了范統來,還新加入另一個成員。

「我來跟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全國遴選出的司祭,夜瑛。她擁有與靈魂溝通的特殊能力,也會一點魔法,我想或許有她能幫上忙的地方,就先傳喚她過來了。」

違侍推了推眼鏡,眾人隨著他的手勢望向他背後的女性:一席米色長袍的年輕女性隨即上前,烏黑的及腰長髮在腦後盤起,露出一張清麗的臉蛋:

「夜瑛見過國主陛下、少帝陛下,五侍大人。」

珞侍舉手示意對方起身,接著違侍開始解釋發生在風侍和梅花劍衛身上的狀況,小菲伊斯和小緹依則坐在綾侍身旁安靜的聽著。

那名叫作夜瑛的女性一邊聽,眼神不時望向他們的方向──讓緹依疑惑的是,他總覺得夜瑛看他的眼神好像不是初次見面,但這確實是他們來到幻世以來的第一次見面沒錯啊!

「──事情就是這樣。雖然是一起魔法失誤造成的意外,但也不能讓他們兩人一直維持這樣下去。你若有什麼辦法或想法就盡量提出來,希望借重你的力量,讓風侍和梅花劍衛回來。」

違侍的解釋中避開了音侍的胡鬧和魔法異變的前因後果,僅管他對音侍有很多不滿,但這畢竟屬於五侍私下的糾紛,不宜透露給外人。

「我可以靠近一點看看兩位嗎?」

夜瑛的微笑有種讓人舒緩下來的放鬆感,雖然她是請求珞侍的同意,但眼睛卻望著緹依和菲伊斯的方向;那樣的注視跟父王、老師、畢西爾或菲伊斯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樣,很溫柔,但又像是帶了點懷念和其他的情感,緹依不明白為什麼,索性站起身朝對方走去。

「欸,緹依?等等我啦!」

菲伊斯也跳起身,兩人一起走到了夜瑛面前,對方曲身讓彼此的視線平行;這麼近的距離下,緹依可以更清楚地看見這人的瞳眸,以及瞳中湧現的情感,他確定自己剛才沒有想錯,這個人確實是認識自己的。

「小殿下,菲伊斯,兩位好。」

「夜瑛小姐你好,你是不是認識我?」

緹依直接問出口,然後看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但很快就被微笑所取代了:「您這樣說也不算錯,我曾見過風侍大人和『其他世界』的您。」

「什麼意思?」

這個問題夜瑛還來不及回答,綾侍和少帝就走了過來,少帝憂心地問道:「夜瑛,你有辦法把菲伊斯和緹依送回原本的世界嗎?原本的他們回得來嗎?」

「夜瑛會盡力而為。」

她伸出手指,如同當初范統的拂塵所做的,輕輕觸上他們的額心,然後三人不約而同地閉上眼睛:緹依和菲伊斯只感覺到額前的某一點傳來一陣溫暖,但卻不會讓人不舒服,眼前越來越明亮,似乎連身體都變得輕盈了起來:意識彷彿脫離了身體,在黑暗與光明間來回穿梭,星晨就在伸手可碰觸的距離──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夜瑛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

「找到了…….」

施術結束,夜瑛張開眼睛,對眾人露出淺淺的一笑,臉色卻變得十分蒼白,一個重心不穩竟整個人坐倒地上,菲伊斯和緹依急忙一人一邊試圖扶住她,可惜兩個孩子太小,根本撐不起來,最後是綾侍扶著夜瑛的肩膀,將她攙扶到一旁的椅子上。

「謝謝綾侍大人,我沒事的,只是有點累而已……比起這個,」

夜瑛拭去額頭滲出的汗珠,轉向珞侍和少帝,急切地說:「兩位陛下,同一個世界是容不下兩個靈魂的,現在小殿下和菲伊斯在這裡,原本的風侍大人和梅花劍衛大人的靈魂是沒辦法回來的。」

「那、那要怎麼辦?那把他們送回去,原本的風侍和菲伊斯就能回來了嗎?」

恩格萊爾也跟著著急了起來,綾侍冷靜地反問:「他們的靈魂現在在哪裡?」

「在世界與世界的間隙裡……沒有引導的靈魂是無法隨意進入其他世界的,但又回不來這個世界,所以正在時空的洪流裡徘徊……如果不盡快帶他們回來的話──」

 

「風侍大人和菲伊斯大人,會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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