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手吧。」

他很冷靜,甚至不帶任何情緒,不僅僅是因為這是一場騙局,也因為他太了解面前這個男人──這個此刻正張大嘴巴望著自己、神情茫然到彷彿剛才完全聽不懂自己在說些什麼的戀人。

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對方的戀人;他是那個曾經高傲地下達命令、反駁眾人意見、無視一切只顧私人利益的──邪教教主。

 

 

成為風侍往來於兩國之間並不是容易的事情,緹依承認自己現在的生活過得十分忙碌,偶爾也會疲憊,但他還是會盡其所能地挪出時間給他的戀人;畢竟感情是需要長期經營的,況且他們的愛情雖然歷經波濤,卻還沒穩固下來……至少緹依內心隱隱的不安並沒有完全散去,而比起他那遲鈍又過於善良單純的戀人,緹依需要注意的細節更多。

例如,不管菲伊斯怎麼勸說拜託甚至死纏爛打,他都堅持不讓對方跟著自己去東方城;若是放假去玩個幾天有自己的陪同倒也無妨,但若是去辦公事,那無論如何緹依都不肯答應,即使菲伊斯說破了嘴也一樣。

『東方城的國事你別干涉太多。』

『你還不是參與了一大堆西方城的國家大事,要比的話你的立場比我還危險吧!』

『那我從現在開始退出西方城的國政,由你代替?』

……

菲伊斯對此也抱怨過好幾次,但緹依無意好好解釋,所以這件事往往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實也不是不能好好解釋清楚,但作為五侍之一,實在不想把五侍可能做出對自己戀人不利的這種黑暗面講出來,再說五侍對菲伊斯的態度也算不上友善,如果因為對方過多地參與國務而再次遭致不必要的風險的話,他寧可什麼都不要說。

不過他也很清楚菲伊斯的個性,在意的事情絕對不是這麼簡單就算了。

所以當知道緹依再次因為每月一次的五侍會議準備返回東方城三天時,菲伊斯理所當然地纏著他不放;一開始的追問拜託一起去的要求失敗後,就開始施展「動之以情」的策略,無論緹依去到哪兒都堅持要跟:「接下來會有整整三天見不到你耶」、「要趁現在多陪陪你」之類的肉麻話都出來了,他也只好隨便菲伊斯想怎麼做,不過隔天他還是一大早就出發前往東方城了──在戀人哀怨的目送下。

 

 

唉,笨蛋果然是沒藥醫的。

他一邊想,嘴角也不可抑制地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風侍,在落月過得應該還好吧?」

「梅花劍衛沒對你做出失禮的事情吧!」

許是見到他的笑容,珞侍和違侍幾乎是同時開口詢問,又有點尷尬地互看了一眼;與他們同桌吃飯的綾侍倒是從容地替眾人各倒了一杯茶後,接下去問:「陛下很關心你在落月的生活,你又很少回來,有什麼問題就趁現在說說吧。」

緹依瞥了其他人一眼,在接觸到珞侍和違侍顯然很在意、滿心準備聽他回答的模樣時,默默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淡淡說道:

「還好,工作的很充實,梅花劍衛也會幫我處理一些,若還有問題那爾西也會協助處理。」

所謂的工作充實就是他非常忙;提到梅花劍衛是因為要讓違侍知道菲伊斯也是會幫自己的忙的,提到那爾西則是要告訴他們西方城沒有都把工作丟給他…….雖然也差不多了。至於私人生活上,不管是他跟菲伊斯的相處還是與其他官員的人際關係,他都沒有要說的意思,那些都是他個人的事。

「哼,他也就這點用處罷了。」

違侍咕噥了一句,話中的對象不言可喻,不過緹依裝做沒聽到,繼續跟其他人聊天。

「下次排個休假吧?范統這幾天就會回東方城,正好南城那邊的櫻花樹開了,上次聽音侍說很漂亮,我們一起找時間去賞花、放鬆一下好嗎?」

這個問題問的委婉,不過風侍還是聽出了「我們」的話外之音:「不要找西方城的人來」,他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一聲砰然巨響給打斷了──興高采烈衝進來的人,就是目前五侍中唯一缺席的人,音侍。

「小風!你回來啦!老頭你居然沒告訴我!」

音侍大張雙臂奔向風侍──不過緹依巧妙地化解了對方那堪稱恐怖的速度和幾乎等於攻擊的力量,微笑地避開了音侍的撲抱:「這三天是五侍國務會議,我當然會回來的。」

「告訴你就不用開會了,你就繼續在外面玩,三天後再回來就好。」

「老頭你太壞了!壞人!你想獨佔小風嗎?小風走,跟朕一起出去,朕包準讓你吃香喝辣的!」

……久違的雞同鴨講,稍微有點難適應啊……

最後緹依當然沒有真的跟音侍一起出去「玩」──音侍口中的玩通常代表多數人認知的「災難」,他是來開會討論東方城的重要國事,他還想正常地回西方城;然而為了安撫大吵大鬧的音侍、阻止五侍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打起來,他還是同意陪對方玩遊戲,然後理所當然地把其他人拖下水一起玩。

這個遊戲是珞侍從范統那邊聽說的,在范統原本的世界裡,有一種叫做「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也就是輸的人要選擇講真心話或進行大冒險,不論是哪一種都是由其他人一起出題,且一定要做到、不能說謊,輸贏則取決於執骰子點數的大小,擲出的點數最小就算輸了。

緹依對於賭博之類的遊戲沒有太大的興趣,畢竟靠的純然是運氣,且這個遊戲分明就是處罰與惡搞性質居多,大冒險還沒關係,只要其他人敢開口,他相信沒有自己做不了的事;但真心話就有待質疑了──他有太多事情不願意對五侍透漏,如果是平常還可以敷衍或轉換話題蒙混過去,但這個遊戲規則明顯就是「不能說謊」……

玩遊戲當然就要遵守遊戲規則,必要的時候,緹依也有把握作弊做的讓任何人都看不出來。

抱持著這種幽微的黑暗情緒,緹依不動聲色地答應了玩這個危險的遊戲。

 

 

第一輪輸的是違侍,違侍繃著臉,等待其他人要出的問題;風侍知道這種場合下若為難違侍,之後一定會被違侍記恨在心裡而且還會很久,因此他乾脆地放棄了出題的權利──不過他倒是樂意看到其他人出題考違侍。

珞侍不愧是違侍從小帶大的,他沒有多為難違侍,只問了違侍喜歡什麼樣的東西,以後可以作為違侍生日時的參考;正當違侍明明很開心卻一臉嚴肅地推著眼睛說「陛下及東方城國運昌隆就是我最期望的事了,根本不需要送什麼禮物」時,綾侍十分愉快地接著問道:「那麼,討厭什麼東西呢?」時,違侍的表情頓時變得可怖僵硬……

最後違侍面無表情地說出「音侍」這個答案、成功引發一陣大混亂後,第二回合好不容易重新開始。這次輸的人是綾侍。

相較於違侍輸時的侷促不安,綾侍倒是表現的很淡然,這次風侍就沒有放過出題機會了;雖然對於要問什麼問題他也考慮了一段時間,不過在普通人的眼中根本就看不出來,在他思考的時候,其他人也接二連三地問了:

「嗯?討厭的東西?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老頭你怎麼可以討厭你的好兄弟!」

「如果你不要老是給我添麻煩的話。」

「那是好兄弟之間的情趣啊!老頭你不可以討厭朕!」

綾侍自動忽視了音侍的問題發言,繼續回答珞侍的問題:「綾侍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很冷靜,你有在意的事情或人嗎?」

這個問題吸引了風侍的注意,而綾侍顯然也看到了,不過他似乎不怎麼介意地回答:「我做為護甲,最在意的當然是主人,還有主人在意的事情或人。」

這個回答等於沒有回答,不過當綾侍那張麗緻的上帶著淺笑、目光及語氣輕柔地望著自己的主人時,珞侍還是不自覺地臉紅了……真是單純啊,風侍在內心感嘆。

「那麼,最後換風侍吧?」

「老頭你怎麼跳過我!我也有問題想問啊!」

「你要問以後多的是時間,不差現在。」

「唔……這麼說好像也對……」音侍就這樣楞楞地被綾侍給唬弄過去了。

風侍注視著綾侍,腦中的問題轉了幾圈,緩緩開口:

「你的願望是什麼?除了主人至上外,你應該也有自己的願望吧?」

這次綾侍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好半晌,直到音侍開始鬧著要玩下一輪時,他才悠悠開口:

「我活了上千年,即便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個性、即便對人類已經多有了解,但還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雖然也無所謂,但是如果能更了解人類的感情,或許就能更了解她的痛苦和悲傷吧……

綾侍沒有明言話語中的「她」是誰,但看其他侍的神情加上自己的推測,風侍大概也明白是指誰。

他沒有繼續追問,而下一輪的遊戲也開始了。

這一次,輸的人是風侍。

 

 

「這麼難得的機會,可不能隨便放棄呢。」綾侍拋下這麼一句曖昧不明的話,其他人臉上的表情似乎也很贊同他的話……風侍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們,儘管懊惱,但也有些不甘示弱地冷笑一聲:「那麼,你們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他知道五侍一直很想找機會更了解他、多跟他相處,不管是基於好的或不良的動機,但對風侍來說這種事情當然是能免則免,他並不喜歡被人掌控或了解,就算是理應屬於他的依靠的東方城。

只要菲伊斯理解他就夠了。

「唔…….那,以後可以一個月回來兩次、每次三天嗎?」

「陛下,這是真心話大冒險,不是提出您的個人願望啊。」

看著珞侍瞬間紅透的臉頰,風侍微感好笑,不過接下來違侍提出的問題似乎跟陛下也差不了多少:

「真的非要梅花劍衛不可嗎?東方城內應該還有更適合你的人啊!」

「違侍……」風侍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眼中隱隱露出哀傷及失望: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猶如親人一樣的長輩,但菲伊斯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啊……你真的那麼討厭他嗎?這樣的話,我……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其實也沒那麼討厭他──」違侍著急地反駁,卻看到風侍蔚藍的雙眸溫柔又喜悅地凝視著自己,白皙的面頰染上一抹艷麗的紅……..

於是,跟珞侍一樣紅著臉縮在角落的人又多了一個。

解決掉兩個,但真正的大麻煩還沒結束呢,風侍轉頭看向綾侍,當然沒忽略對方眸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哎呀,全都淪陷了呢。」綾侍用清晰的聲音說道,接著不顧其他人異樣的目光,神情自若地端起茶,優雅地喝了一口。

「接下來該我了吧。我一直很好奇呢──以前的你,是什麼樣子的呢?」

這句話猶如施展出大爆炸魔法,在他們當中引爆。

「以前的樣子,你不是很瞭解嗎,綾侍?」

「那也不見得,」綾侍無視珞侍表情為之一變、違侍拼命揮手想阻止他問下去的動作,逕自問道:「在你16歲前的模樣我大概知道,但在那之後的一直都不了解呢……還是,我應該再去問問你的搭檔?」

只一瞬間,殺氣猛然從風侍身上竄出,音侍儘管不了解卻也插身過來,疑惑地看著面前瀕臨發怒的風侍,又看看毫不在意地繼續喝茶的綾侍,那張英俊的臉孔難得皺起眉頭:

「老頭,小風,不可以吵架喔!如果是死違侍的話就沒關係。」

「音侍你給我閉嘴!綾侍,你一定要問這個問題嗎?」

「難道你們不想知道嗎?」

「──我……..」違侍被綾侍這句話堵的一時語塞,珞侍沉下臉,卻沒有阻止,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良久,風侍才再度開口:「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相對的,為了遵守遊戲規則,你們可以給我一個大冒險任務,不管是什麼我都會接受。」

 

 

隔天下午風侍就回到了聖西羅宮,聞風趕來的菲伊斯驚喜地從外頭趕回來,直奔緹依的住所。

「緹依!你回來了?這次怎麼這麼快!」

正站在窗前有些恍神的緹依,聽見聲響回過頭時,就已經被對方給擁在懷中了,他沒有掙扎也沒有推開,一反常態地乖乖待在對方的懷裡,反倒讓菲伊斯反射性地放開自己,一臉懷疑又驚恐:「你是緹依吧?我沒認錯人吧?還是你哪裡不舒服嗎……?」

「嗯,有點累。」

「欸?怎麼……出了什麼事嗎?」看見戀人略微疲倦的靠在自己身上,菲伊斯作為男人的保護慾自然開始運作;他小心翼翼地扶著緹依走到沙發上,緹依還是溫順地窩在自己懷裡,這對於他那自尊心強又不輕易示弱的戀人而言簡直就是不尋常到了極點──菲伊斯原本還有些竊喜,但很快又轉成了擔心。

到底怎麼了?

「緹依?」他試探性地低喚,對方卻毫無反應;從菲伊斯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平穩起伏的胸口,以及縈繞耳邊、低到幾乎聽不清的呼吸聲。

菲伊斯猶豫了一下,輕輕握住緹依的手,還來不及為對方那冰涼的手溫詫異,懷中的人已經輕輕巧巧地推開了自己,一瞬間就站到了他的正對面。

事情發生的太快也太突然,菲伊斯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愕然地望著居高臨下望著自己的戀人。

「菲伊斯,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們分手吧。」

 

『跟菲伊斯分手?既然當初我可以用生命和侍的身分換取跟他在一起的未來,就不可能輕易放手,這個冒險太無理了。』

『好吧,那麼,假裝分手如何?』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嗎?』

『沒什麼特別的意義,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而已。時間限制至少三天,至少相隔三天後才能解釋,這個冒險做得到嗎,風侍?』

『可以,我接受。』

 

「分……什麼?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就──?」

菲伊斯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豁然站起身,緹依看得出來他勉強保持鎮定但內心早就亂成一團了,他在心底默默嘆氣,卻不能在臉上表現出來。

「我做錯什麼事了嗎?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你沒有做錯什麼事,是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不、但是──為什麼?你把話說清楚一點啊!」

緹依斟酌了一下用詞──這個男人總是會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舉動,為了讓結局導向他希望的方向,他實在不得不謹慎一點。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也很特別,甚至讓我產生想獨佔的想法,我以為那樣的心情是愛情。」

他深深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像是要望盡他的心裡、看清他的所有想法:「但是,我錯了,那並不是愛情,只是一種類似珍視的朋友被人奪走的無聊的嫉妒。跟你一直在一起、像普通的伴侶一樣,組成自己的家,無論發生什麼事或做什麼都在一起,甚至跟你更為親密…….我還是做不到。」

……你現在才說這種話?那之前的那些──在陛下還有兩國百姓面前說的那些又算什麼?」

菲伊斯的臉孔有些扭曲,這是當然的,碰到這種狀況誰都會生氣,但他現在沒有要平復對方心情的意思,也不能那麼做。

「自從跟你交往後,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因為是你,所以我以為還是可以的,把你當成愛情的對象,但是果然還是沒辦法,你和我理想中的對象差太多了,你就當我…….一時昏了頭吧。」

「理想中的對象……?」菲伊斯重複了一遍,緹依無法從他那複雜的表情中判斷對方現在的心情到底是失望、憤怒、氣憤、焦躁還是痛苦,他偏過頭,不想再看那張熟悉卻因為自己而灰敗的臉色,但這也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菲伊斯硬是把他的肩膀硬掰過去,強迫緹依看著自己:

「這算什麼?我讓你感到討厭嗎?之前那些……你覺得噁心?不能接受?因為你只把我當成朋友,是嗎?」

……之前的那些我也有錯。」緹依閉起眼睛,不願正面回答搭檔的問題:「忘了吧,菲伊斯……

肩膀上的手逐漸使力、力氣大到讓他隱隱作痛的程度,但又驀地鬆開了,緹依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紅髮男人一臉壓抑,勉強露出的笑容卻顯得太過苦澀,他聲音乾啞地問道:

「你是認真的嗎,王子殿下?這就是你回神王殿開會後,得出的結論嗎?」

「對不起。」他只能這麼說。

菲伊斯一語不發地轉過身,推開門走了出去,卻在步下階梯時,停住了腳步。他沒有回頭,只是稍微偏過頭,聲音很輕,但緹依還是聽到了:

「我……沒有後悔。希望你也是。」

直到菲伊斯走遠、徹底消失在緹依的視線後,空蕩蕩的屋子才響起一句很低很低、幾乎聽不清的話:

「對不起。」

 

 

在那之後,緹依馬上動身回到了神王殿,根據他自己的說法是「我已經跟菲伊斯提了分手,這三天我都會在這邊,你們就作為我的見證人,證明我確實履行了這個大冒險的規則吧」。

真心話大冒險,這個遊戲玩到現在早已不是單純的好玩或打發時間,而是一種變相的懲罰,不只是對風侍,對其他五侍來說也一樣。

珞侍沒想到風侍會為了一個遊戲的約定而認真到這種程度,不但跟菲伊斯提了分手還回來神王殿自願讓他們「監視」,但無論如何,這樣也太過頭了,他只是作為同事或一國之君,想了解風侍的過去,並沒有想傷害對方的意思啊!

不只是珞侍,違侍也對這個遊戲頗有怨言,但事到如今說要取消大冒險也太遲了,因此他只能盡力讓風侍待在神王殿的這三天過的好一點──但很快他就嚐到了挫敗的滋味,原因是自從風侍回來後,除了把自己關在風侍閣改公文外,誰也不理、不出門也不跟他們一起同桌吃飯,即便他主動關心對方,對方也不回應,讓違侍有些煩躁。

「風侍,你吃的少,又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身體會搞壞的!」

違侍氣急敗壞地端著食物走進風侍閣──因為他特別請僕人留意風侍的飲食,才會在風侍吩咐下人不必替他準備食物時察覺不對勁,但當事人此刻卻不在意似地埋頭改公文,頭也不抬地回了句:

「我不餓。」

「這是不正常的!我請大夫替你看看,作為五侍,顧好身體是你的本分!」

「先放那邊吧。」

那盤餐點最後風侍還是沒有吃,被前去收拾的僕人通報到違侍那邊,違侍又緊張地跑去跟珞侍報告,接著綾侍和音侍自然也知道了。

「一定是因為死違侍準備的這些食物太難吃了啦!小風吃吃看我做的這道菜,我加了很多亮晶晶的東西,上面還灑了很多不同顏色的粉,很漂亮吧!」

「給我住手!你那盤東西根本就不是人吃的!」

最後那盤餐點就在違侍的怒吼和珞侍的阻止下,被綾侍處理掉了。

不過,問題還是沒解決。

「你們太寵他了,他想對自己怎麼樣就怎麼樣,新生居民就算不吃東西三、四天也不會怎麼樣。」

相較於珞侍和違侍的憂心匆匆、音侍在一旁的瞎起鬨,綾侍就實際多了;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就情感面來說還是很難讓人信服的。

「還不都是你!提那什麼大冒險!現在風侍這種情況你要怎麼解決?」

「你不也希望風侍跟梅花劍衛分手嗎?」

……一事論一事,這個跟那個不一樣!」

「好了都別吵了!」

就在五侍正因為風侍鬧的不可開交時,本人卻事不關己的待在自己的房間安靜地處理公事。

已經涼掉的晚餐還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緹依振筆疾書到一半,眼前突然一晃,羽毛筆在紙面上留下一道長長墨痕,這個小小的意外讓他停下書寫的動作,撫了撫額頭。

少吃、長時間的集中精神,以及幾乎沒有休息的身體,大概是有點累了。

可是還沒到,時間還沒到。

身體一旦停止動作,腦袋似乎也變得不太靈光了;等緹依驚覺自己已經盯著紙上的墨痕發呆了不曉得多久時,他終於站起身子,一邊隨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走向窗戶。

好安靜,怎麼會這麼安靜?

緹依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才終於想到原因:因為那個總是最吵人的傢伙,現在不在他身邊。

只有現在才會覺得,太安靜也不是好事。

他在窗邊又吹了好一會兒的風;一片黑暗中,他那盯公文盯了一整天、略微失焦的目光下意識地集中在黑暗中最為顯眼的事物上──今天是滿月啊,真是諷刺,以往這種時候都是跟某人在一起喝茶賞月、偶爾小酌幾杯的……

會不會,此刻的他也正跟自己一樣,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呢?

只要再撐一下就可以了,他想著。

再等我一下,菲伊斯。

 

 

第二天一大早,風侍照例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辦公,期間五侍每個人都輪流來過,除了討論公事、送東西外,就是約自己出去玩,不過被他拒絕了。

到了下午,違侍繃著臉來到風侍閣,手上拿著幾疊公文,其中有幾份從外觀上看來顯然是西方城的,不過為什麼不是直接送到風侍閣給他,而是送到了違侍那邊呢?

「風侍,我有事要跟你談談。」

風侍不明就理地看著他,不過他並沒有拒絕,而是順從地站起身,準備離開辦公桌,順便幫對方泡一壺茶。

在他起身的剎那,天地在他眼中傾覆、色彩瞬間抽離;最後他只聽見違侍驚慌的大叫,接著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做了一個夢──現在的他已經有能力分辨何者是夢、何者是現實了,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夢中的他走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天空被一片陰翳包覆住,無日也無月;奇怪的是,前方始終有著微弱的光,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他只想著要到那片光的盡頭去,於是他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盡頭的光卻沒有絲毫更近,他開始急了,於是他邁開步伐向前奔跑──

「王子殿下!」

一聲呼喚猛地闖入他的腦海,他張開眼睛。

一顆紅豔豔的東西衝入瞳中,刺痛了他的眼,讓他有些不適地避開了目光。

「你哪裡不舒服?我現在馬上請人過來──」

吵。

他皺起眉頭,卻還是伸手拉住了正欲跑向門口的男人,還因為對方的衝勁過猛,差點讓他跌下床,

……你為什麼在這?我睡了多久?」

他藉著男人的手臂使力,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他倚在對方懷裡打量了一下四周,確認自己在風侍閣、旁邊沒有其他人後,他才將注意力轉到身旁那人臉上。

……

兩人對視,默然無語。

……已經過了。」

「什麼已經過了?」緹依剛清醒腦袋還有些迷茫,紅髮的男人卻輕輕擁著自己,略微使力,將他牢牢鎖在懷中。

「約定……的三天、已經…….過了。」

顫顫地說出口,菲伊斯不敢看向懷中的人,只是一逕將頭埋在對方肩頭,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三天他並不好過;被一直用真心對待的人用那種理由甩掉,他簡直快發瘋了!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接下來要用什麼態度面對緹依,但還沒想出答案,就接到違侍的緊急通知說風侍暈倒了……

菲伊斯想也沒想就直接去了神王殿,在那裡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也得知了這個震驚的事實──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一個賭約、就為了一個賭約,緹依跟他提出分手…….

他自認不是心胸狹窄的男人,可是也還沒寬容到可以拿感情開玩笑的地步──特別那個人還是緹依,根本就是個開不了玩笑的對象啊!

但是,再多的憤怒、再多的痛苦,在看到那個人蒼白的臉色時,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沒辦法討厭那個人。

 

『對不起,我一開始只是好奇,沒想到風侍他這麼認真,寧願跟你提分手也不願意告訴我們,可是這幾天他也過的很不好…….你能原諒風侍、原諒我們嗎?』

 

原諒嗎?只怕沒辦法,因為他啊──

 

……珞侍告訴你的?」

「嗯……

「你不生氣嗎?」

……對你生氣,又能怎麼樣呢?」

是啊,又能怎麼樣呢?他比誰都清楚,這個人的過去、這個人的痛苦和悲傷,他所滿載的黑暗與絕望……他太了解這個人了,所以他怎麼有辦法討厭這個人呢?沒辦法討厭、沒辦法對這個人生氣,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原諒了。

菲伊斯唯一能生氣的,大概只有這個沒用的自己吧。

緹依聽了他的回答後沒有應聲,只是伸出手環住菲伊斯,回抱住他。

……對不起。」

有一瞬間,菲伊斯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那高傲、自尊心強烈的戀人,居然跟他道歉?

他震驚地放開緹依,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終於確定剛才他真的沒聽錯,緹依真的在跟他道歉!?

「你的表情讓人很不愉快。」

剛才還楚楚可憐的表情馬上變成一臉兇神惡煞──呃不,那張漂亮的臉蛋怎麼樣都不會變成兇神惡煞,只能說是惡魔而已,美麗的惡魔…….

「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以為剛才是幻聽嗎,菲伊斯?」

緹依臉色一沉,菲伊斯還來不及退後就被一把抓住衣領,接著湊過來的,是那張他從來就無法抗拒的動人臉孔,以及誘人的、近在咫尺內的呼息:

「要不,我再說一次?」

緹依湊近他的戀人,柔軟的唇瓣輕輕擦過對方那早已通紅的臉頰,曖昧的吐息在此刻聽來分外誘人:

「要我說多少次都沒關係,因為我只會說給你一個人聽……

他輕輕柔柔地反覆啜吻著對方有些乾澀的唇,菲伊斯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也不急,依舊緩緩地沿著對方的唇型細細描摩,感受那有些冰涼的、顫抖的溫度…….

他在等待。

等待某個爆發點。

環著自己的溫度驟然消失,接著被對方一把推向床頭,他身體一震卻沒有反抗,只是任由那逐漸粗魯的動作加重了這記深吻的力道;菲伊斯的舌葉緊緊纏攪著他的,在他口中狠狠掠奪,像是恨不得把他融入自己的,那是一種快讓他窒息的侵佔,他卻全然無懼,只是伸出雙手摟著對方的背脊,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拍撫著。

狂亂的毫無章法的吻漸漸止息,最後化成緩慢的舔舐;菲伊斯抬起頭,深深地注視著他,拭去他唇角的銀絲後,再次俯下身;明明是擁著他的動作,菲伊斯卻像是害怕失去什麼般,將整張臉埋入他的髮絲間,起伏劇烈的胸口尚未平復,但緹依仍舊能感受到戀人正極力克制自己──從對方那混亂的喘息和微微顫抖的肩膀中。

「不要……開這種玩笑啊……

緹依其實比誰都清楚──因為是這個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包容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為是這個人,才能在自己扯出這麼大的謊言時,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新接受自己;因為是這個人,所以當對方因為自己而難過時……

他才會覺得,如此的憤怒與憎恨,然而這份心情卻又是如此的不堪,難以言語而無法訴說。

熨燙在胸口的愛意彷彿火燒般疼痛了起來,激烈而沈重。

「對不起,我保證,沒有下一次了。」

 

 

在那之後,緹依的「每月回神王殿開會」就變成了當天來回,即使開會討論的程序持續三天,他也堅持每天來回,開完會後就直接回西方城,隔天一大早再從聖西羅宮出發前往神王殿,且再也不肯留下來跟五侍共進晚餐,不管珞侍怎麼勸留都沒用。

菲伊斯知道這件事情後,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略微驚訝地反問了一句「這樣來回不累嗎?」,緹依也只淡淡回了句「三個瞬間挪移而已」,菲伊斯就沒再應聲了。

沒有太多的解釋說明,雙方就像達成了某種無言的默契;五侍中當然也有人抗議,但抗議總是在東方城內,從來沒有鬧進聖西羅宮,這件事情也就這麼定案了。

這件事過了很久,在某次只有菲伊斯和緹依單獨相處的場合下,菲伊斯才知道那時緹依執意要回神王殿的理由,不僅僅是因為「自願被五侍監視」而已。

「只有我和你痛苦怎麼可以呢?既然題目是他們出的,當然要大家一起好好享受『遊戲』啊!」

那張帶著動人微笑的面孔吐出的話讓菲伊斯狠狠抖了一下,雖然知道再問下去的答案也只會更加驚悚,但菲伊斯的好奇心還是勝過了他的恐懼,讓他忍不住又繼續問道:

「所以你那段時間故意不理五侍、也不好好吃飯?你又拿自己的身體做這種事!」

「這樣之後的發展才會自然啊,而且也不用我解釋緣由,他們會替我解釋和道歉,何樂不為呢。」

「什麼之後的發展…….你說你後來昏倒的事?那也是裝的?」

緹依搖搖頭:「裝的會被認出來,這世界的魔法很好用的。」

……菲伊斯差點忘了,他的戀人本來就是個魔法天才,來到幻世學了新招後,更是無往不利、無堅不摧、威力更上層樓了。

緹依看著戀人千變萬化的臉色,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麼做還有個好處,就是之後不管我想怎麼樣,他們都不敢太為難我,怕我認真起來會跟『那次』一樣,導致反效果。」

「裝一次之後就可以多加利用,不是很方便嗎?」

菲伊斯對於自己的天才戀人的天才思維,真的是難以理解卻又哭笑不得。

「好吧好吧,你開心就好,不過以後別再玩這種『遊戲』了,對心臟不好……我是說真的。」

看到緹依突然變得專注又複雜的眼神,菲伊斯有些不自在地轉開頭,含糊地說:「總之感情的事情不適合拿來開玩笑啦,我那時候真的以為你…….

「以為我不要你了?」

……

「我不會不要你的,永遠不會。」

菲伊斯回頭正想抗議戀人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在哄,卻發現緹依的眼神十分認真,那雙蔚藍的瞳中散發出的光輝讓他不由得一愣,卻又移不開目光:

「別離開我……留在我身邊,菲伊斯。」

緹依執起菲伊斯的雙手與之十指交扣,聲音悅耳柔和卻又不是往常挑逗般的戲言,只是定定地注視著自己;從那樣清澈的目光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讓菲伊斯覺得臉頰有點燙。

…...只要你不嫌棄的話。」

聽到這句話,緹依笑了,菲伊斯的臉則更紅了。

 

 

等到菲伊斯知道緹依當時會答應玩這個遊戲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被五侍威脅「不說過去的事就要玩大冒險」,而是因為綾侍的那句「我應該再去問問你的搭檔」時,那又是更久之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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