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若非相遇，靈魂又該依歸何處─

你可曾後悔當初發下誓言、隨朕入宮？
朕從未後悔遇見你，
哪怕明知這份感情將毀滅自己，
朕也絕不願放棄！
既然不願棄情，那就捨心吧，
如此，將永不再痛苦、不再失落……

「洪麟，今天天氣很好，一起出去走走好嗎？」
輕輕的、帶著些許請求意味的柔軟女聲從他背後傳來，對方頓了頓，有些茫然地回頭，迎入眼簾的是娘娘帶著關懷與擔憂的臉蛋。

洪麟知道是自己讓娘娘為他操心了──昨天從殿下宮殿回來後，洪麟幾乎就沒再開口說話，大部分的時間都獨自看著窗外發呆，吃也吃很少，也不太回答對方的問話；思及此，洪麟不禁覺得自己對娘娘的態度太過分了，居然因為自己的軟弱讓一個愛著自己的女人為他擔憂！

洪麟起身走向中殿，一手托著後者的纖細玉手，點點頭道：
「嗯，正好……守衛也換掉了，可以自由活動沒關係……」

撤換守衛一事是自昨天他們回來後，發現在門口站崗的衛兵不是健龍衛而是一般宮廷侍衛時，中殿經詢問才得知的；對方說是健龍衛總管朴大人下的命令，命令他們取代之前兩位健龍衛的工作，保護中殿與洪隊長，並聽候他們差遣──也就是說，他們如今不再是受到監視的角色，而是恢復平時在宮中的權力，他們可以享有最大權力的自由，只要不違反殿下與朴大人的命令。

對中殿而言，這無疑是件好消息──代表殿下昨日之言或許並非虛假，他的確放過他們兩人，也會依照他所謂的「計畫」，讓洪麟與自己返回元朝；但對洪麟而言，這也同時映證了對方是真的放棄了自己，完全不留一絲情面、沒有猶豫的……

『滿意了？殿下寬恕了你，你自由了！』

甩甩頭，甩掉整夜徘徊於腦海裡的那句話，洪麟用力眨眨眼，吞下喉間苦澀，逼迫自己露出笑容：
「我們去花園走走吧，娘娘。」

今天的確是個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昨日之前的天氣若非陰雨綿綿，就是陰鬱晦暗，根本出不得門。
洪麟伴在中殿右側，小心翼翼地扶著對方；他們走的是人煙較少的小徑，沒有多少人經過，他們不需顧忌旁人指點，可以恣意欣賞御花園這片難得的美景。

雖說時值冬季，但皇宮裡的花到底不是普通品種；許多從北國特地運來的珍稀花草，即使天寒也堅強地綻放如春，儘管沒有夏日之花那般的嬌貴美麗，色彩也不如她們的明豔動人，幾乎都是純白、淡紫、嫩黃或粉紅，然她們或如霜夜露珠般一串串凝結在枝頭，含羞垂條模樣煞是可愛；或小小花蕾在稀疏枝頭朵朵綻放，香氣幽然，足以令這些冬季花朵更勝夏季花兒的一番韻味。

中殿漫步於如此幽境，沿途欣賞著這番美景，妍麗的臉畔情不自禁地綻開了一抹溫柔的笑顏；洪麟靜靜在旁注視著，恍惚間，他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和娘娘在一起，遠離名聲、遠離宮裡一切是是非非、遠離……那個影響他一生的人……

突然，一陣焦味竄進他的鼻子，洪麟皺眉往四週一掃：裊裊白煙自花園深處冒出，他知道宮人有時會奉命焚燒一些貴族不要的器材或文書，通常為避免被人發現或影響到其他人，他們焚燒的地點常選在極隱蔽的地方，但大部分都是夜晚進行，如今卻有人在大白天就在燒東西，這點令洪麟感到奇怪。

他停下腳步，輕聲對中殿說：「娘娘，前面有宮人在燒東西，請娘娘盡量不要靠近，這煙對身體不好，臣恐怕燻著了娘娘。臣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中殿微笑頷首，洪麟等後頭的侍女跟上前後，便追著那陣不尋常的焦味離開了小徑。

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洪麟越走越深入花園內部，內心隱隱不安：這條路讓他有種異常熟悉之感；若最後的目的地真的是通向「那裡」的話，那會在此刻焚燒東西的人，難道是──

三個內侍圍在牆角的小火堆旁，其中兩個站得較遠，手上捧著許多器具，另一名背對著洪麟蹲在地上，似乎正在翻攪火堆下頭被焚燒的東西；大半的東西都已燒得焦黑，只能勉強辨識出是木頭木片一類的器物──這裡鄰近皇宮外牆，一向人跡罕至，草木稀疏，是絕佳的燒器具的地點，洪麟曾奉命在這裡燒東西，燒的多半是那個人畫壞的畫和一些機密文書……

「你們，在做什麼？」壓下心頭的躁動不安，洪麟步上前詢問。

三名內侍都很年輕，似剛入宮不久，顯然不認識洪麟，見有人來干擾他們，表情有些不悅；其中一名雙手載滿器具的侍僕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不會自己看嗎？這是上面要我們處理的東西，不幫忙就快走，這些煙真的燻死人了！」

「是誰要你們……!」陽光下，一個閃光突然打進他的眼底，洪麟瞇眼仔細瞧─那在遠處被燒得半焦黑的大塊木頭，形狀有些眼熟、側邊還刻著一些細緻的花紋－他胸口一窒，大腦還沒思考出那究竟是什麼，身體已經自行飛快地向火堆裡衝！

「喂！你幹什麼！」後頭的怒罵聲趕不及抓住他，洪麟一逕往火裡撲，不顧燙手及著火的衣角，一把將那東西抱了起來；這一細看，他心頓時沉了下去──

不、不可能！殿下的琴怎會在這！

洪麟雙目刺紅地細細瀏覽一遍火堆裡的東西─即使他再怎麼想自欺欺人，但這些東西卻分明道出了擁有物的主人－這些焦黑的紙張書卷、木頭碎片、甚至是裝顏料的器具和畫筆，不是殿下又是誰的！

他氣急敗壞地將琴放置一旁，轉身就想再度往火裡衝，旁邊的內侍官早一把揪住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劈頭就罵：「你幹什麼！瘋子！」
洪麟滿臉通紅－不單是因為熱氣，還有內心的焦躁憤怒－回頭揍了對方一拳，趁對方吃痛放開的瞬間又衝入火裡，忙不迭地扯下上衣，拼命撲打火苗。

「混蛋！還不住手！」另兩名侍僕氣得扔下手裡的東西，三人一同撲向洪麟，將他硬生生地壓在地上；後者的臉孔被用力撞向地面，已被薰黑的臉龐如今東黑一塊西紫一塊，也不知是否因被熱氣燻到眼睛，亦或疼痛，淚水從泛黑的面頰旁流淌而下，在上頭畫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放開……」眼前一片模糊，洪麟硬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換到的只是對方更使力的壓制。

「你幹什麼你！你不要命我們可還要！這可是上頭叫我們處理的東西！出事你擔得起責任嗎！」三名內侍擦擦同樣被燻得難受的眼，恨恨的話音剛落，被他們壓在身下的人一開口卻又是一股執拗不屈的強硬：

「放手！殿下的東西……誰准你們燒的！」

氣極，那名壓在洪麟身上的內侍官將對方扯過身，一巴掌就往他臉上招呼下去！
「你真是瘋子！聽不懂人話嗎？就說是上頭……呃！」

洪麟面無表情的反扣住對方的手腕，臉色不善地問：「上頭是誰？」
「你這混……呃！輕些輕些！」哀號聲盈耳，洪麟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其他兩人震懾於他的氣勢，一時間動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的手被後者逐漸握緊，骨頭發出的喀喀聲聽來令人驚心。

「是……健龍衛總管朴大人的命令……」

洪麟鬆開手，不理會一旁三人憤怒中夾雜驚懼的神情，逕自解開腰帶上的令牌－當然不是過去健龍衛總管所配戴的那塊－往他們的方向一丟，冷冷地說：
「在這等我，我去見殿下，在我回來前，不准碰這些東西一分！」

交代完，他看也不看對方，只謹慎小心地捧起地上燒得半黑的古琴，用衣服包好，轉身便揚長而去。

捧在手心的琴外表大半都被煙燻黑，邊緣處也被燒毀不少，幸好琴弦本身沒有損傷，只是不知往後彈起是否音色依然一如往昔的清韻悠然？

洪麟無視周圍人群詫異的目光與竊竊私語，他只一心專注於手上的琴，捧過十多年的琴，此刻他卻覺得好沈重，心神不由自主陷入往日回憶裡；待他回神，他已經走到殿下居住的寢宮前，幾名健龍衛正在門前驚詫地望著他──這名全身沾滿灰塵與木屑、臉上污泥遍佈、手捧不知名焦黑木頭的人，可是他們過去那英姿勃發的健龍衛總管大人？

洪麟也知道自己現在模樣甚為狼狽，他無意解釋什麼，只是在接近門口時，低頭道：
「臣洪麟，有事求見殿下，煩請您代為傳達。」

健龍衛們臉色各異，似乎在聽了洪麟的話後才想起自己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本來差點脫口而出的關心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每個都繃緊了臉不發一語，其中一個冷冷地說：
「殿下正和副、朴大人商議國事，吩咐現在不見『任何』客人，請洪總……洪隊長回去！」

短短幾句話就破綻百出，洪麟望著眼前臉色僵硬、眼底充滿惱恨的昔日同袍兄弟，心底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他不是察覺不出對方刻意關懷、還特別強調「任何」怕自己誤會的用心；眼前這些都是相處十年以上的兄弟啊！對彼此一舉手一投足都了然於胸、互相扶持照顧的兄弟，如今卻不得不以如此迂迴彆扭的方式面對面……

他抬起頭，眼底依舊直率坦然：「那麼臣就在此等候殿下與朴總管商議完畢，屆時煩請這位兄弟為臣進去通報。」

「……！殿下已和朴大人討論多時，應該是很重要的國事，恐怕還會花不少時間，請洪隊長先回去，明天再過來吧！」

洪麟默然無語，只靜靜地退開站立於一側，剩下的健龍衛對他們前總管的脾氣也心知肚明，也不好過來幫忙勸，只好視若無睹地繼續做自己的事，偶爾瞟來無奈的一眼，卻也沒有人真正上前把他趕走。

等待的時間長短他沒什麼特殊感覺，或許因為他早已習慣等待，或許是他腦海裡有太多思緒理不清、讓洪麟無法分神去考慮其他事──儘管他對自己是否真能見到殿下這點幾乎不抱持期待，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見殿下，又、見到殿下，他打算說什麼呢？

詢問殿下是否丟了琴？

太可笑了，殿下的東西除了殿下外有誰敢拿去丟、甚至燒掉？

為什麼要將琴和作畫的器具、以前畫的畫全丟了？

這不是現在的他有權力過問的事情，他早已失去那份資格。

他究竟打算做什麼呢？他還能做什麼？他到底為何來此？
洪麟茫然，卻找不出答案。

「洪隊長。」突然，有人推了推他，洪麟楞了半晌才意識到，抬眼望向對方：是剛才他問話的那名健龍衛，前者手正放在自己肩上，見到他抬頭便很快就縮了回去，臉色也立刻從擔心轉為僵硬。

「殿下請您進去。」

謝過對方，洪麟抱緊懷裡的琴，一步一步地走入寢宮；在他後方，所有健龍衛的眼神都緊追隨著他，直到他走進宮門，再也看不到背影為止。

作者碎碎念：

某夜寫完這篇都快吐血了啊！！！
雖然寫的途中覺得很歡樂（？），
可是寫到六千多字也實在太黯然銷魂了啊！
如果不是有文友在留言裡鞭打（？）某夜，
懶散的某夜大概也交不出來吧……

這篇因為連貫性太重，無法像「血踐」一樣拆章，
只能用同一個標題分上下兩篇，希望大家會喜歡～～

不過，真的很感謝JJ大人的留言，
某夜跟您討論分享了很多想法，
頓時有種「啊！創作者就該像這樣跟同好一起分享資訊、一起瘋」的感覺！
這就是傳說中的「幸福感」嗎～（灑小花）

其他朋友的留言某夜也很感激喔（跪地）！
不論如何，各位大人願意來留言分享想法給某夜，
某夜都很開心～～～（轉圈圈）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