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連嬰兒都死了啊！嬰兒懂得什麼、能把什麼說出去嗎！』

『不要逼我想起！已經發生了又能怎麼樣呢！為了不在的人傷害另一個重視的人嗎？別再讓事情更糟糕了，我只遺憾沒能及早阻止你，快清醒吧！』

這是……什麼？頭很痛、為什麼……

「……侍──……風侍大人？」

肩膀突然傳來一份重量，他身體一震，抬起頭，看見的是菲伊斯放大的、滿是擔憂的臉。

「你沒事吧？不舒服嗎？」

菲伊斯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使勁，風侍頓了頓，把手中抱著的女孩交給了對方。

「嗯？怎麼……」

「我還有事，先回去了。那兩個人我會處理，你先把丁鈴帶回去。」

說完這句話，風侍也不等菲伊斯應答，術法一施，人就消失了，只留下滿臉錯愕的菲伊斯，還有他懷中抱著的女孩。

頭很痛，耳鳴、還有……幻覺？不，是記憶、被封印的記憶失控了！

風侍宛若風一般閃進神王殿──連門口的守衛都沒發現──迅速回到了風侍閣，門砰地一聲在他背後關上，卻關不住那些在他腦海裡嗡嗡作響的聲音。

一幕幕的畫面以錯落的時間差出現在他面前，重疊、模糊、失焦，大腦裡充滿聲音和畫面，正以驚人的速度播放，讓他頭暈目眩；換做一般人早就崩潰尖叫了，但即使處在這種情況下，風侍也還保持清醒，部分的大腦甚至跳脫出痛苦的暈眩中、思考著對策。

記憶失控過去只發生在他意識無法控制時的狀態，例如做夢，或者他過於疲憊的時候，但他都有定期施展記憶解封術、讓記憶定時流出，將記憶亂流的情況減到最低，為什麼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因為看到菲伊斯殺人的畫面、觸動他記憶的某個部分嗎？

好吧，或許有些刺激是沒辦法解釋的，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風侍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費了一番功夫才扶住床沿，另一手揉著太陽穴─該怎麼做才能讓記憶亂流停止？

必須施展記憶解封術，讓記憶流出才行，但很快就到五侍都會出席的晚餐時間了，現在這種狀況下，如果他失手沒控制好、讓身體承受傷害過度的話……

風侍緊咬牙關，努力忍下從額頭傳來、幾乎沸騰般的疼痛，試著凝聚出微量的光芒，這時，幾幅影像突然自腦海裡竄出：

金屬杯滾落至腳邊，他敬愛的父王顫抖地蜷縮起身子、往前跪倒；大殿上，靜靜躺在地上的、他唯一的朋友，胸口前一片血肉模糊；被熊熊火焰包圍的皇宮裡，慘叫聲不斷……

蔚藍的瞳孔倏地睜大，手上光芒暴增，不自覺地往額頭上重重壓下──

記憶，排山倒海地湧來。

那是，被綾侍給封印在記憶最深處、最慘不忍睹的，緹依．西卡潔的過去。

「唔啊啊──」

他倒在床上，一手緊緊壓住頭，一手緊緊捉住棉被一角，希望能緩解疼痛，卻怎麼樣也壓不下那些瘋狂湧出的記憶，以及伴隨著記憶一塊流出的情緒：

悲傷、絕望、憤怒、瘋狂、黑暗，以及一度在黑暗中燃起的光芒、被他一手摧毀的光──

「啊啊啊啊啊──！」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停留在他腦海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年幼的妹妹哭泣的臉，還有哽咽的聲音：

『哥哥，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真的不要再做危險的事情了……』

對不起，薇薇，讓妳傷心了，哥哥沒有遵守跟妳的約定，對不起……

就在風侍昏過去的同時，風侍閣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門外的人等了一會兒，沒有獲得回應，便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來者狹長的鳳眼往房內一望，目光很快就定在倒在床上、臉色蒼白的房間主人身上，白髮男人難得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風侍？」

時間回到十分鐘前，五侍照例在各自的房間裡辦公，綾侍因為要送公文給珞侍，順便問點事情，動身前往珞侍閣，卻聽見同樣在裡面辦公的違侍正在大發雷霆。

「實在太過分了！居然殃及無辜的小孩！死刑！這次說什麼都一定要判他們死罪，陛下！」

「冷靜點，風侍已經處理了，剩下兩個人就……」

「陛下，小孩乃是國家之本，他們企圖危害東方城的孩子，又差點傷到風侍，實在可惡！陛下萬不可輕饒！」

綾侍進入珞侍閣時，看到的就是正在激動陳述的違侍，還有坐在王座上、看起來神情嚴肅的珞侍。他問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這才知道有新生居民綁架了育幼院的小孩、企圖勒索的事情。不過，比起被綁架的小孩，綾侍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說差點傷到風侍，是怎麼回事？」

違侍面色不善地說：「有個新生居民用了質變的能力，差點傷到風侍，被風侍當場處決了，不過這並不會抹消剩下兩人的罪行！按照東方城的律法，企圖傷害五侍者一律處以死刑，就算沒有造成實際傷害也一樣！」

「居然能『差點傷到』風侍嗎？」綾侍自言自語了一句，又問道：「風侍呢？」

這次回答的人換成了珞侍：「還沒回來吧，剛才通知神王殿這件事的是駐守當地的守衛隊隊長。對了，聽說梅花劍衛也在現場，如果你想問詳情，可以問──」

「不必了！」違侍突然大聲打斷珞侍。

「西方城的人說的話豈能當作依據，要問就等風侍回來再問，要不然你也可以親自去牢房審問那些犯人！」

綾侍揚了揚眉，眼神直直盯著違侍看──違侍避開對方的眼神，又轉向珞侍，把話題繞回剛才的地方。

「請您一定要對這些窮兇極惡的犯人進行最嚴厲的懲處──」

綾侍沒有聽完就轉身離開了珞侍閣；他對安排犯人的懲罰沒有興趣──那種小事只要交給違侍去處理就行了，他比較在意的是「差點傷到風侍」和「梅花劍衛也在場」這兩件事。

違侍的全部心力都放在被綁架的小孩及對犯人的處置上，顯然沒注意到這個奇怪的地方──為什麼梅花劍衛和風侍會剛好出現在那裡呢？

城中盛傳的「梅花劍衛常去關心育幼院的小孩」這件事綾侍自然知道，難道這麼剛好，那幾個人就挑中了梅花劍衛去的那家？更奇怪的是，為什麼風侍也跟他在一起呢？是梅花劍衛聯絡了風侍、告知他這起綁架案的嗎？這樣又有個說不通的地方──憑梅花劍衛銀線三紋的能力，區區幾個綁架犯，難道沒辦法自己處理？或者是他認為這件事有告訴五侍的必要，而他選擇了風侍……

這三個月的時間，綾侍一直在觀察風侍跟梅花劍衛的相處情況；起初風侍對梅花劍衛的冷淡態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違侍當時還常常有意無意地拿這件事來嘲弄菲伊斯─但過了大約一個多月後，風侍的態度卻漸漸改變了，雖然還稱不上熱絡，但態度確實比先前好，梅花劍衛也跟珞侍更為親密──連違侍的態度也有了微妙的轉變，就像剛才刻意阻止自己去找菲伊斯一樣。

肯定有什麼事情。

要知道答案，當然得找當事者。

綾侍停下了腳步，敲了敲風侍閣的門。

門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或許真的還沒回來？綾侍想了想，推了推門，卻意外地發現門沒關──外出卻不關門，這種低級的錯誤不可能是風侍會犯下的。

抱著疑惑的心情推開房門，綾侍打量了一下辦公桌附近：沒有異樣，他的目光隨即轉往床鋪，卻發現風侍慘白著臉倒臥在床上，他吃驚地快步走到床前。

「風侍？發生什麼事了？」

他搖了搖對方的肩膀，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

這下事情非同小可！綾侍將風侍平躺放在床上後，一手撫向他的額頭，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檢查他的脈搏，發現對方額頭的溫度偏高，脈搏紊亂不規律，心跳極快。

綾侍皺起眉，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後，他盯著昏迷的風侍看了半晌──育幼院、違侍、梅花劍衛、新生居民的質變、受傷──所有的事情在綾侍的大腦裡組織成了模糊的輪廓，但他卻沒辦法確定，因為風侍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他說實話，除非……

綾侍眸中光芒一閃，放在風侍額頭的手掌底下，銀光閃爍。

綾侍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對風侍施展記憶讀取術的；然而這次的施術不但成功侵入了風侍的腦部，還發現了連一向冷靜自持的綾侍都震驚不已的事：

儘管風侍死亡前幾年的記憶還是無法探測，但來到幻世後的記憶卻沒有被限制住，只是對方的記憶量太過龐大，綾侍花了一些時間找到離風侍昏迷前最近的記憶，驚訝地發現風侍竟已察覺到自己被施了記憶封印術，不只如此，還研發出幻世前所未見的記憶解封術、破解了他的封印！

綾侍緊急檢查了一下風侍腦內的記憶封印術，發現封印已經損毀了大半，這個發現讓他的臉色難看了起來，但他沒有因此驚慌失措，只是加快了手下術法的運作、盡可能地讀取風侍腦海中的記憶，然而越看，他表情卻越沉重，就像凝結了一層寒霜般冷酷。

事情已經超乎他所能掌控的範圍之外了，那麼，那個人到底還留不留？

讀取記憶的術法還在進行時，昏迷中的風侍像是感應到了不適，微微動了動，發出幾聲模糊的囈語，這時，一陣敲門聲自綾侍背後響起，來者剛好是他現在想找的人。

「風侍大人？」

進來的人是菲伊斯，當他的視線與綾侍相撞時，先是一愣，張嘴正想發問，但接下來對方就注意到了白著臉、躺在床上的風侍：「噯？怎麼回事、風侍大人他──」

「梅花劍衛，」綾侍終止術法的運作，若無其事地替風侍蓋上棉被後，站起身，一面說：「我聽說你今天跟風侍一起出去時，遇到了新生居民用質變能力攻擊你們？」

「不是一起出去，是我遇到攻擊，用通訊器向風侍大人求救、才害風侍大人遭遇危險的──風侍大人怎麼了？受傷了嗎？」

菲伊斯顧不得禮節連連追問，綾侍搖了搖頭，一手比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安靜。

「風侍的狀況有點危險，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當然！只要風侍大人沒事，我一定盡我所能！」

聽到菲伊斯的話，綾侍滿意地點點頭，微微一笑：「你願意配合真是太好了。那麼，請你先去門口等我，等一下跟我去個地方。」

菲伊斯一口就答應了，當他匆匆轉身時，並沒有注意到，背後那雙目送著他離開的冰冷眼神。

「你、你說什麼？」

珞侍和違侍幾乎是同時驚聲叫出，違侍僵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珞侍則焦躁地站起身，在房內來回踱步：「風侍的記憶已經恢復了，那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東方城而是落月的人了，接下來該怎麼辦？風侍如果離開東方城的話……」

違侍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口氣也差了起來：「你的記憶封印怎麼會被破解？從來都沒有人能破解的，你──」

「事實就是它已經被破解了，現在爭論這些於事無補。」

綾侍趁著菲伊斯前往大門的短暫空檔跟珞侍、違侍簡單地說明了這個緊急情況；相較於珞侍的急躁和違侍的難以接受，綾侍現在已經能冷靜地面對這件事了。

「記憶封印還沒有完全損壞，但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風侍解開的。還有，風侍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要動手只能趁現在。」

「動手？你想做什麼？」

珞侍的表情變了，違侍也站起身，瞪著他看；綾侍卻絲毫不受影響，平靜地說出他的解決方法。

「現在即使再對風侍施記憶封印也沒有意義，遲早有一天會被他解開。所以，必須趁他昏迷的時候，徹底掌握他的能力，這樣就等於掌握了情報。然後，若他真的在某一天選擇去落月，至少我們知道了他的秘密和能力，這樣不論要威脅還是對抗，東方城都不會落於下風。」

「要怎麼做？你又沒辦法讀取風侍過去的記憶！」

對於違侍指出的關鍵問題，綾侍顯然早已準備好了答案：

「不需要讀取風侍的記憶，只要讀取他搭檔的記憶就可以了。」

【某夜碎碎念】
好的！因為意外，導致風侍的祕密被發現了，究竟菲伊斯的命運將如何呢？
風侍又將何去何從呢？
請讓我們下篇待續.......
（被讀者圍毆）

預計15章、最多16章，【迴風】第一部就會結束，
然後就會開始寫第二部（兩人的愛情故事和番外篇）了。
謝謝大家的支持！

＊補充說明：風侍把剩下的兩名犯人送到守衛隊時，給他們的解釋是「其中一名犯人動用質變能力，企圖傷害我，被我就地處決了」，原因是：剩下的犯人會交給違侍來審理，如果說是菲伊斯殺的，就算理由正當，違侍或綾侍也可能會藉機刁難，所以風侍乾脆算到自己頭上－－畢竟五侍在東方城內殺人是合法的（有正當理由的話，就算沒有也沒關係，他們是侍嘛......），違侍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判剩下兩人死刑的（他們的記憶被風侍修改過，以為另一人是風侍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