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他取下書架上一本有些陳舊的書，拍拍上頭的灰塵，開始閱讀了起來。

這裡是神王殿的藏書閣，裡頭的書可說是包羅萬象，除了東方城的歷史、地理人文等介紹性書籍外，還有不少奇聞軼事讀本，當然也有一些民間不易取得的珍貴書籍，像是一些高階符咒、術法及武術的修煉指導手冊，以及歷代的政策紀錄等。

當然，像他這樣沒有絲毫身分地位、在這裡白吃白住的人，是不可能這樣隨意取閱書籍的，多數的私密資料都被保存在另外一個房間裡，他現在所處的房間裡放著的多是些介紹歷史人文的書，只有少數符咒術法的訓練書冊及公文紀錄──他也很想直接翻閱，但旁邊那個正盯著他不放的人可得想些辦法對付一下，否則等他告訴綾侍，麻煩的還是自己。

從晨風來到東方城、住進神王殿後，已經過了一個月又十一天。這當中，范統依舊盡職的每天來教他──雖然東方城的字他早就學完了，但他卻不想讓范統就這樣離開；因此他跟那位來教他的青年提出一個要求。

『以後你還是每天來教我，東方城的字我已經學完了，接下來我想學術法跟符咒，如果你會武術的話，也請教我，但別告訴任何人，就說教我認字就好。』

『為什麼？你都已經要開始學了啊？如果你想停止學，也可以去跟違侍小人說，他一定會很反對的，這樣很不好啊！』

他從對方的臉色以及對范統的了解，知道對方想請他去跟珞侍說，但他是不可能去跟珞侍或五侍中的任何人說的──只要他還待在這、待在這個由五侍所控制的神王殿，他就不可能信任他們！當然更不可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現在的學習狀況。

在跟范統這一個多月的相處下來，晨風對他的印象是「雖然會說出奇怪的反話、但基本上是個單純、善良的男人」，從珞侍對范統的態度看來，他覺得這名青年應該在對方心中佔有一份特別的地位──朋友；因為珞侍只有在范統面前才會顯露出帶有幾分孩子氣、嚴肅冷靜之外的表情。

他判斷范統對於自己其實是被派來「干擾學習」這項任務渾然不知，珞侍不可能會當著范統的面說出他的目的，如果范統知道了，也不太可能會願意接下這份工作。所以，他唯一能繼續利用－－同時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是范統。

『陛下有付你來教我的薪水吧？那只是教認字的薪水，如果是教術法或符咒，通常會收更貴的錢吧？你希望他付給你更多薪水嗎？如果你需要錢的話，我也可以去跟陛下商量，他應該很樂意替你加薪。只是，我住在這裡白吃白喝的，實在不好意思讓陛下為了我花更多錢，如果讓他知道我想學這些，恐怕會有點為難……』

換做一般人，聽到晨風這席加薪的話早就猛點頭不願意配合他了，但范統的反應卻非如此──當然這也在晨風的意料當中。

『唔？我的薪水已經很高了，當然要調低啊！還是告訴他們比較好吧，以後我也可以不教你術法或符咒，雖然我的術法跟符咒都很爛啦！』

他看著范統露出略微無奈的神情搔著頭，突然覺得對方這個動作似曾相似；或許在他的過去裡，曾經也有個人會這樣一邊露出無奈的表情，一邊搔著頭吧？

就這樣，范統遵守了與他的約定，沒有跟神王殿的人提起自己除了教認字也教了其他的技能，成功讓他在這短短的一個月裡學了不少術法及符咒──范統擅長的是劍術，不是武術，而晨風沒有劍，學了劍術也沒有用，因此這部份他就先略過了。

雖然有范統教他，但要了解東方城的歷史及學到更高階的術法符咒，光請范統教他是不夠的。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在藏書閣的原因。

晨風抬起頭，望向那名離自己幾步遠的監視者，微微勾起嘴角；對方的反應令他很滿意，從對方紅透的臉孔看來，他大約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晨風優雅地走近一個塞滿書籍、搖搖欲墜的書架，眼光快速地瀏覽一圈後，細長的手指停留在《如何幫助新生居民適應東方城》的精裝書皮上──這是禁止他拿的東方城內部資料之一，上頭貼了紅色的標誌──他輕輕地抽出那本薄薄的書；隨著他的動作，書皮上的文字瞬間扭曲變形，當他將書整本抽出來時，上頭的字已經變成了《東方城．偉大的歷史足跡》，紅色的警告標誌也不見了，不過裡頭的內容還是一樣的，這只是中級的術法幻象而已。

他漫不經心地走向角落，找個位置坐下後就開始閱讀──正確說來是翻閱，他也是最近才確定「看一眼就能記住」的能力並不普遍，至少在他問范統時，對方那一臉詫異的表情，他至今還印象深刻。

至於讓他無法信任五侍的原因……

晨風微蹙起眉，目光停留在書本中的某一行。

「為了協助東方城的新生居民適應新生活、擺脫生前執念的陰影，每位新生居民都會由五侍來進行記憶封印的手續。」

書中提到了歷代進行記憶封印的人，晨風不知道前面那些人名，但在最後那一格欄位，寫著一個他很熟悉的人的名字。

綾侍。

這就是為什麼他始終無法相信綾侍，以及其他侍的原因。

一開始說要調查沉月通道異變，將沒有任何記憶的他留在神王殿，不派給他工作卻花錢讓他學習東方城的知識，甚至答應他的要求、花大錢請人來教自己認字……他憑什麼值得一群身分高貴的領導階級如此對待自己？就算是靠這張臉，這樣的待遇也太超過了。

除非，他們比他還清楚他的「價值」。

神王殿的藏書閣，不是隨便誰都可以進來的地方。在晨風提出是否可以進來看些歷史文書的時候，違侍堅決反對，剛好回來神王殿的音侍則一臉驚訝。

「小風為什麼想去那裡啊？那裡只有一大堆灰灰舊舊的紙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那是東方城珍貴的典藏書籍，是重要的歷史紀錄！怎麼可以隨便就給一個外人看！」

「啊，不就一堆又破又髒的紙嗎？死違侍你常進去啊？難怪身上常有一股怪味。」

「不許你污辱我！我身為五侍之一，可是很注意形象的！我可不像你這麼不要臉！」

「我有臉啊，而且大家都說我的臉長得比你的好看耶！」

相較於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珞侍既沒有明顯拒絕，卻也沒有馬上答應；綾侍瞥了眼另外兩人，淡淡地說：「陛下，藏書閣內有很多重要的機密資料，除了五侍以外，外人確實是無權觀看的。」

綾侍的眼神轉向晨風，那略顯清冷的眸子中帶著幾分旁人難以明瞭的精光。

「會提出這種要求，看樣子你東方城的字似乎學得差不多了？」

他無懼地迎向對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答道：「基礎的學得差不多了，我想學更深更複雜的字，但我能取得的書裡的字我都已經會了，范統也拿不出更難的教材。如果我能進去藏書閣，即使不能把書帶出來，我也可以憑記憶記下來，事後再問范統，還可以順便了解關於東方城的歷史與文化。」

雖然違侍還是大力反對，但珞侍及綾侍卻都接受了這個理由，只加了個附帶條件──要有個人陪在他旁邊，監視他是否有翻閱東方城的機密文件──沒錯，即使是翻閱也不行，因為憑他的腦袋，光是翻閱就足以把內容給刻在腦海中了。

綾侍當時曾表示可以親自陪他去，但被珞侍以「侍的工作繁忙，不宜因這種小事而耽擱到」為由，指派了另一個人來監視他。

只可惜他們不知道，對晨風來說，只要不是五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

在那之後，他在監視他的人的陪同下，進去了藏書閣三次，用同樣的手法看了不少東方城的機密資料；他看的不只是術法與符咒的增強書，還有這些歷代的政策變革與歷史書籍，也因此他才知道每位新生居民都會由綾侍來執行記憶的封印程序。

或許，他的記憶並不是因沉月通道的異變而失去的，而是被綾侍給封印起來了。這個解釋可以合理說明為何神王殿會收留他，並給予這麼優渥待遇的原因。他知道不能這麼快就下定論，但他無法不對身旁的人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看書看了一段時間後，他計算范統差不多該到了，放下書，他又抬頭看向那名站在他右後方的監視者，湛藍眼眸中，流光閃爍。

晨風取出范統之前替他帶來的練習用符紙，將它們放在桌上，剛擺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跨步走進來的褐髮青年臉上始終帶著一種陽光般爽朗的笑容──那是晨風無論如何都無法學會的笑容──突然，青年的臉龐一抽，雙手互相搓了搓，視線往房間另一頭看去。

「裡面這麼熱，你為什麼不要開窗戶啊？」

他的目光隨著青年的問題轉向那自他搬進這個房間後，不論早晚都不曾關上的窗戶；最近天氣不太穩定，不是下雨就是刮風，今天雖只是烏雲厚了點，但還是冷颼颼的，風也很大，難怪對方會有此一問。

晨風微微垂下頭──黑色的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輕聲道：「讓房間裡的空氣流通，風吹一吹也比較容易保持清醒，有什麼不好呢？」

「可是很熱耶，這樣早上睡覺不會感冒嗎？」

范統一面碎碎唸一面走向前，雖沒有將窗戶關上，但還是選了個背風的位置坐下，不住搓著手。

晨風看了范統一眼，術法一施，一陣暖流便聚集了過來、籠罩住整間房間。

「哇！夜風，你好弱啊！這樣就不會熱了！」

凝視著對方高興的笑容，晨風的唇旁也展露出一抹微笑；儘管他內心的複雜只有自己才能夠明白。

為什麼不關窗呢？

或許是因為，有風吹的地方，才可以讓他心安吧？

雖然他還是不懂風中隱藏了什麼訊息，可是不管有多冷，只要是能吹到風的地方，他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心安。

那迴旋往返的風啊，彷彿正在提醒著他：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有個他很重要的回憶、很重要的人，正等著他，他並不是孤單一個人的……

【某夜碎碎唸】

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第六章就可以讓菲伊斯見到晨風了。
本來預定是第七章，不過後來覺得真的太慢了，所以就稍微縮了一下劇情，
希望第六章可以讓菲伊斯見到晨風－－
注意喔，不是「兩人相見」喔，我說的只是「菲伊斯」見到「晨風」而已喔（被巴飛）！

會客室最近好冷清啊（偷瞄），好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