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在西方城高層好不容易解決了因梅花劍衛「秘密任務」而產生的糾紛的時刻，身處夜止的菲伊斯也正在努力適應他的新生活──當然新環境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他也的確對東方城的事物充滿興趣，然而他身邊的「新同事」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菲伊斯住在神王殿的前五天都忙著解決他的公文──不只是那爾西多給他加的「處罰」，還包括他參加沉月節所累積下來的三天份的公文、伊耶在大發雷霆下扔給他美其名報告書其實就是一堆公文的東西，甚至連陛下改不了的公文也被那爾西硬塞了過來，說是「誰叫你讓恩格萊爾沒心思改公文」……

這些恐怖的公文量讓菲伊斯足足熬夜了三天三夜，外加兩個白天才勉強全部改完。在這期間他還得想辦法化解跟五侍之間相處上的矛盾，包括每晚共進晚餐時，某些侍不時的冷嘲熱諷、某些人的冷漠以待、還有人出言挑釁等等，偶爾還會發生五侍當著菲伊斯的面吵起來的狀況；雖然不致於打起來，但火爆的場面還是讓菲伊斯捏了好幾把冷汗。

就算是伊耶大人，面對艾拉桑老爺還是會保持最起碼的尊敬，再怎麼樣都不會傷害到老爺的，可是五侍彷彿沒有這個問題存在一樣──難倒是我搞錯了嗎？其實珞侍大人不是原生居民而是新生居民嗎？還是違侍大人的真身其實是鐵扇？音侍大人還有綾侍大人，拜託你們手下留情好嗎？風侍大人你也別事不關己的喝茶了，快來勸架啊！

五天下來，菲伊斯覺得自己的心臟強度又增強了幾分，這算是好事嗎？

不過，吃飯時的緊張氣氛在菲伊斯的夜止人際關係中只是一個小小的結，真正讓菲伊斯困擾的還是風侍的態度。

明明在沉月節三天的相處還算不錯，為什麼打從知道自己要留在東方城後，整個人的態度就變了呢？

平常冷冰冰的不說，即使碰到面也好像沒看到一樣，這就讓人尷尬了，而且對方擺明了只對自己這樣，因為菲伊斯曾見過神王殿的侍從在走廊上跟風侍行禮問好，風侍還回以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菲伊斯無法理解，卻也不敢開口詢問，又不想跟其他人說，只能悶在心裡；當少帝聯絡他時，他還得硬是裝作自己過的很好的樣子，當真十分無奈。

不過到目前為止，這些都不算什麼大問題──菲伊斯首先面對的難題，是來自珞侍的一道命令。

「珞侍陛下，關於讓我參與東方城巡視工作的事情，這個……」

「沒關係，綾侍他們會帶領你的，這樣你能多接觸民眾，也比較快融入東方城。」

這是最親切溫和的版本。

「呃，那個，違侍大人，關於巡視的工作──」

「你沒看見我在忙嗎？你要是很閒的話就去找綾侍，別來找我。」

這是兇神惡煞版，加上對方那略微扭曲和激動的語氣的話。

菲伊斯只好摸摸鼻子先告退了，臨走前他好像還聽見身後傳來一句咕噥。

「休想我會帶落月的魔法劍衛去摸清我們的國家……」

「音侍──啊啊啊！」

菲伊斯一踏入音侍閣就立刻奪門而出，自他背後還傳來一陣陣獸類的嘶吼，夾雜著男人說話的聲音。

「奇怪，這隻小花貓怎麼一直撞牆啊，牠頭癢嗎？剛剛好像還有聽到說話的聲音……」

這是恐怖驚悚版。

等菲伊斯清楚音侍性格之後，就會知道「音侍房中有魔獸」這件事對整個神王殿來說都是極為稀鬆平常的事情，但如今菲伊斯只是位初來乍到的客人，因此他除了驚恐外，只有滿腔的疑惑。

至於綾侍，那又是另一個難題了。

當他踏進房裡時，既沒有迎面撲來的野獸，房間的主人也沒有擺出一張不歡迎的臉孔──然而當菲伊斯的眼神與房間的主人對上時，那雙蒼綠色的眸子還是讓他不自覺地僵了一下。

沉月祭當晚的記憶實在太過鮮明，連菲伊斯這種隨性的個性也很難完全釋懷，如今再度被這雙毫無情感起伏的雙眼打量，讓他有些不自在。

「抱歉打擾您了，珞侍陛下建議我可以先從參與巡視的工作開始，增加民眾對我的熟悉度，不過我對這裡的街道還不熟悉，不曉得您有沒有空陪我走一趟……？」

菲伊斯越說越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說話聲也隨之越來越小──明明他提出的只是很平常的請求吧，可是對綾侍大人講卻有種「企圖找理由約人家出去」的怪異感；菲伊斯只能在內心祈求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可千萬不要連綾侍大人都覺得他是變態啊……

「帶領西方城的外交大使參觀東方城，本來就是身為五侍的責任。」

還好！菲伊斯暗暗鬆口氣，沒想到對方接著說：「不過，剛才僕人通報我，音又從虛空一區抓魔獸回神王殿了，再不處理的話，第三殿就要被他毀掉了。不如請梅花劍衛去找風侍吧，他現在應該有空。」

………很好，最不想面對的果然還是得面對。

綾侍閣跟風侍閣都在第五殿，可是菲伊斯卻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走到風侍閣的門口，行走速度大約只比烏龜快一點點而已。

儘管他一路上都在想該怎麼開口，但直到走到風侍閣門口為止，他的腦袋還是沒有想到可以讓他鼓起勇氣開口的說辭。

這是珞侍陛下的命令──不可能，珞侍陛下看起來就不是會下這種命令的人。

這是綾侍大人的建議──我覺得王子殿下聽了會更生氣。

拜託替我指示一下路──他八成會說上次已經帶我走過了……

………所以說，到底該怎麼辦？

菲伊斯煩惱地在風侍閣門口外轉來轉去，就是不敢踏進去，最後是一位正好要送公文給風侍的侍從經過，上前問他怎麼了；菲伊斯臉皮再厚也說不出真話，只好推說自己要找風侍，就這樣跟著那名僕人一起進入了風侍閣。

這是他第一次進到風侍閣，這裡跟綾侍閣一樣，室內空間很寬闊舒適，裝飾也很簡單素雅，但兩者的風格不同：

綾侍閣有種典雅古樸的美感，色調也有不同的變化，符合東方城一貫的氣息；反觀風侍閣卻呈現出一種高貴優雅的氛圍，顏色明顯偏向白色系，加上窗旁栽種的幾株淺藍色的花朵，一襲水藍長袍坐在桌前辦公的那人完全融入了這幅畫中，菲伊斯看著看著，不禁又開始走神了起來。

「梅花劍衛特地來此，不是為了觀賞風侍閣的裝潢吧？」

風侍終於放下手中的筆，有些不悅地問道。

打從菲伊斯來到風侍閣門外開始，風侍就察覺到了，但門外那人遲遲不進來，正好他也不想讓菲伊斯進來，索性來個相應不理，沒想到最後還是進來了──只是這樣就算了，偏偏進來後也不說話，只一逕盯著他看，讓風侍想發怒又得強忍下來，只是聲音中的冷意依舊沒有刻意掩飾。

菲伊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道歉：「抱歉抱歉，我沒進來過，本來以為綾侍閣已經很美了，沒想到風侍閣一點也不輸給綾侍閣呢。」

「這裡是我的私人空間，不是可以讓人隨便進來參觀的地方。」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菲伊斯簡直想狠狠敲自己的腦袋，手舉到一半覺得太蠢又放了下來，房內一時間陷入了某種尷尬的氛圍中。

風侍翻了翻手上的資料，沉靜了半晌，再度開口：「梅花劍衛找我有何事？」

菲伊斯一聽，如獲特赦般急急說道：「陛下請我參與五侍巡視東方城的工作，說這樣比較容易與民眾接觸，不過我對東方城的街道還不熟悉，想請您帶路，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空？」

「我記得我先前曾帶梅花劍衛參觀過東方城。」

在對方冷冷的注視下，菲伊斯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地說：「我、我知道，不過我還是不太熟悉這裡……不然、如果風侍大人沒空的話，我也可以自己去……」

雖然菲伊斯不認為自己單獨出去會是個很好的選擇，不過與其像這樣尷尬地站在風侍面前，他還真的寧願一個人出去，反正就算迷路了也可以問人，住在這裡的居民總不會不知道路吧？

風侍瞥了他一眼後轉開視線，就在菲伊斯以為這下又惹對方生氣時，門外卻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來的是剛才那名拿公文給風侍的侍從。

「梅花劍衛現在要出去巡視，你跟在梅花劍衛的身邊，為他帶路並聽候指示。」

「是。」

侍從恭敬地一鞠躬後，走到菲伊斯身邊，低下頭：「小的路文，聽候大人差遣。」

菲伊斯就這樣帶著路文在東方城巡了幾個地方，起初對方還保持僕人該有的拘謹態度，直到後來發現菲伊斯是個不拘小節又沒高官架子的人，這才漸漸放開、跟菲伊斯聊了起來。

菲伊斯從路文身上得知了許多神王殿的事情，其中當然少不了對風侍大人的崇拜與尊敬，尤其對方提及風侍時、那兩眼閃爍出的熱切光芒，簡直就跟自己的義弟密堤爾一樣，菲伊斯不禁在心底感嘆：

果然不管到哪個世界，王子殿下的魅力都無法擋哪！

身為引路人，路文對東方城的道路狀況自然熟稔，可惜他只有藍色流蘇，無法使用需要較高階能力的移動術法或符咒，菲伊斯也用不出來，但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在路文期待的眼神下告訴他真相，他不得已下只好說要到比較遠的地方巡視，先打發對方回神王殿後，才接著在城裡繼續逛。

雖然菲伊斯現在的穿著打扮是東方城的模樣，但那頭惹眼的紅髮還是引起了人群的駐足圍觀，讓他有些不好意思，幸好多數人還是抱持著好奇的心態，在知道他是西方城的外交大使後，對他的態度也很友善，讓菲伊斯很高興，乾脆停下來跟民眾談天，一晃眼就到了晚上。

等他察覺時間不早、跟民眾一一道別完後，他才發覺一件很嚴重的事實：

他迷路了。

迷路了還不打緊，重要的是這個時間街上行人都回家了，商家也都打烊了，路過的人要不腳步匆忙，要不就是懶得理菲伊斯。

一位路人好心地指了一個方向後就匆匆離去；他指的方向是神王殿沒錯，因為神王殿地處高地，所以只要不離太遠的話都可以看到，問題在於，當菲伊斯順著路人指的方向走了一段時間、發現還沒走到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而眼前的神王殿還是跟剛才看到的一樣……遙遠。

「奇怪，不是這個方向嗎？應該沒錯啊……」

菲伊斯困惑地抓抓頭，瞇眼往光線不佳的四周仔細觀察，試圖判斷出自己跟神王殿的距離，他的肚子卻在此時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

「這下糟了，還是迷路了……」

菲伊斯觀察了好一陣子後，發現自己現在應該位於神王殿附近某處的山丘，前面不遠處有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樹林，若要回神王殿，勢必要通過樹林，不過要在晚上通過這片陌生的樹林還是有點危險。

雖然菲伊斯沒聽見野獸的嚎叫聲從林子裡傳出來，但以菲伊斯現在只有劍術能保身的情況來說，多少有點冒險，現在若要往回走又不曉得會走到哪去。他想了想，最後下了個決定：

在這裡待一晚，等明天早上再穿越樹林回神王殿。

決定好後，他找了一處比較平坦的地面，把外袍脫下並蓋在身上禦寒後，隨性地躺了下來。

要用通訊器聯絡別人嗎？

菲伊斯皺了皺眉：他的通訊器目前只有伊耶、那爾西跟少帝，還沒有五侍的，現在這個時間聯絡他們也不適合，還是算了吧。

夜晚逐漸深沉，雲朵緩緩飄過，地形平緩的山丘擋不住風。當帶有涼濕氣息的風撲上菲伊斯的身體時，他的腦袋隨著身體的一個冷顫而閃過一個念頭、那是一個乍看之下有點蠢、不太可行的念頭──

風之精啊……

對不起菲伊斯我又忍不住惡搞你了（被菲伊斯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