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與月之間

同一時間，風侍在珞侍閣前停下腳步，思索了一下，還是穿過結界走了進去。

「──今天天氣這麼好，應該要去抓小花貓才對啊！」

「以前不會改公文，現在連上街巡視都有問題，那就沒有其他侍的工作可以給你做了。」

「我就算不做也沒關係嘛，還有老頭你跟小珞侍在啊。」

「既然如此，那就從今天開始把你身為『侍』的薪俸扣除──」

「啊啊啊老頭你好狠心！冷血！大壞蛋！」

一踏進廳堂，他就看到一夥人正吵吵鬧鬧的場景──正確地說，是音侍單方面在吵，綾侍看起來沒有搭理他的打算，剩下的兩人也都低著頭改公文，充耳不聞的功夫已經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儘管音侍無理取鬧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空間，綾侍還是有注意到他走進來，也乾脆地不理會正唉唉叫的某人，轉頭問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因為這句話，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全部集中了過來。

「你回來了？吃過了嗎？」

「帶梅花劍衛導覽的結果如何？」

「小風快幫我罵老頭，老頭要搶我的錢！」

五侍全部集中在珞侍閣這點風侍並不訝異，也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詞，他游刃有餘地一一回答。

「梅花劍衛臨時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我提早帶他回來。我在外面吃過了。東方城的重要景點都已經導覽完畢，我相信梅花劍衛對東方城已經有足夠的了解了。音侍，現在大家剛用完餐，街上商家很熱鬧，你可以去街上逛逛順便巡視一下。」

最後一個提議雖然不是回答問題卻明顯是針對音侍「喜歡熱鬧」的弱點提出的，還刻意把「逛街」擺在前頭，「巡視」說成順便，明耳人都可以聽出其中玄機，但對某人來說卻出奇地有效。

「咦？現在外面很熱鬧嗎？老頭我們快出去逛街，順便叫小柔一起去！」說完他也不等綾侍回答就拉著對方一溜煙地跑出房間，綾侍有些不悅地蹙起眉，但最後只是望了珞侍一眼後就離開了。

珞侍默默地注視著離去的兩人，在心裡把他們剛才討論過的事情想了一遍後，一面起身走下臺階，一面不動聲色地開口。

「導覽工作辛苦了，很累吧？」

違侍仍舊坐在座位上低頭改公文，彷彿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般，手中的筆正忙碌地轉個不停──看起來是那樣，只可惜風侍光看筆的轉動方式就知道，對方根本沒在寫字，只是在胡亂塗塗寫寫一些不相干的東西而已。他瞄了對方一眼，表情自然地回答國主的問話。

「導覽而已，沒什麼。」

珞侍在小桌旁坐下後，揮手比了比旁邊的木椅，風侍微微欠身後才入座，舉止中流露出一股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優雅，挺直的背脊隱隱然散發出傲氣，還有那雙銳利卻又容易使人迷失其中的眼睛……

「陛下？」

驚覺自己的失態，珞侍急忙喝了一口茶──嗯？什麼時候有的茶？難道是剛才盯著風侍出神時對方替他倒好的……居然連風侍什麼時候幫他倒茶都不曉得！

珞侍有些懊惱，咳了幾聲掩飾尷尬後，才終於能比較平靜地開口：

「那個梅花劍衛，你覺得他是怎麼樣的人？雖然才銀線三紋，但畢竟也是魔法劍衛之一，我想多了解他的事情。」

──先了解風侍對梅花劍衛的評價，再討論要用什麼方法讓風侍開口把梅花劍衛留下；如果是風侍開口，只要理由合理，對方答應的機率很高──這是綾侍早上跟他說的話。

風侍因為這個問題而沉思了半晌：什麼樣的人？

好玩、有趣、不老實、不正經、捉弄起來很有成就感，厚臉皮而且有點變態──這些好像都不太能說出口啊？

「不能完全信任。」

最後說出口的是這個奇怪的、稱不上是評價的意見，看珞侍的表情顯然也很意外。

「這是什麼意思？」

風侍低下頭，深藍的眸隱藏在垂落的墨色髮絲中，看不清表情，而他的語氣則是一貫地淡然。

「陛下也知道我沒有以前的記憶，之前梅花劍衛說認識一個跟我很像的人，我原本想趁單獨相處的機會問清楚，沒想到他躲躲閃閃，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若梅花劍衛真認識我，應該沒必要對我有所隱瞞，這種態度很讓人起疑呢。我覺得他所說的事情，虛構的可能性很高……或許就跟上個月我去街上訪查時，那些找麻煩的人一樣，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而已。」

「所以那位梅花劍衛根本就不認識你，只是在瞎掰故事？」

違侍突然插進話題──風侍知道對方的筆自從自己開始講話後就沒再動了，所以他只是點點頭，一點都不驚訝對方的插話。

「很有可能。」

違侍緊繃的臉色因為這句話而緩和了一些：「我就說嘛，根本就是綾侍──」

「違侍！」珞侍連忙喝住他，後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急忙改口：「咳，那個梅花劍衛實在太不像樣了！居然敢用這麼無恥的理由對東方城的官員百般糾纏，這已經違反國際禮儀了！陛下，我們一定要提出嚴正的抗議──」

珞侍抬手阻止義憤填膺的違侍──雖然珞侍自己臉上也洩漏出一絲放心，但本人卻沒有察覺到──皺起眉，輕聲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覺得很遺憾，風侍。」

「是啊。」風侍喃喃說道。

「我也……很遺憾……」

「所以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陛下之外只有那爾西嗎？伊耶還不知道？」

菲伊斯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安心了不少：「太好了！如果他知道的話，一定馬上就帶兵殺進夜止了。」

金髮少年點點頭，悶悶地說：「就是怕伊耶哥哥會這麼做，我才跟那爾西說先不要告訴伊耶哥哥的……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風侍對西方城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人才，可是……」

少年天藍色的大眼睛無助地望著菲伊斯，彷彿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淚般，讓人看了著實心疼。

「西方城跟夜止開戰的話，我有自信不會輸，可是我不想打仗，我不想失去……珞侍這個朋友，而且范統應該也會覺得為難吧。我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的……為什麼我是西方城的皇帝……我不想當啊！我不想當西方城的皇帝啊，為什麼每次都要由我下這種決定呢……」

此刻少年已然沒有剛才說話時顯露的帝王霸氣，環繞他身邊的只有無止盡的不甘與痛苦。

逐漸蒼白的面容、逐漸低沉下去的、顫抖的聲音，菲伊斯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背；他知道這個頂多十五、六歲的少年背負的重任是什麼，也知道少年有多麼不想當皇帝。那些破碎黑暗的過去，他從對方還有那爾西的口中聽說了，他不敢想像、也不能想像那是段什麼樣的歲月及折磨，讓少年得以成長成現在的模樣。一想到少年曾經歷過的事情，他就感到難受又心疼。

每個人都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啊，命運從來就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就像他也不希望自己身上流淌著伊瑞西家的血，還有王子殿下……

他能做什麼呢？他能幫這個少年做什麼……

「陛下，我啊，一向就不怎麼喜歡正經嚴肅的管事，生活輕鬆自在一點不是很好嗎？」

菲伊斯揉了揉少年的頭髮，帶著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寵膩和溫柔：「可是人生嘛，總是沒辦法都照我們希望的走啊！有時候事情就突然發生了，責任就突然落到頭上了，這時能怎麼辦呢？只好先扛下來再想辦法囉。」

少年抬起沮喪的臉龐，有些恍惚地盯著菲伊斯笑意明朗的側臉，菲伊斯拍拍他的肩，繼續說道：「不過陛下也先別擔心，我們不都在你身邊嘛！現在那爾西一定也在煩惱這件事，說不定他現在就在書房裡，一邊改公文一邊傷腦筋呢！」

菲伊斯說著說著，眼神也跟著落到了窗外，比手畫腳的動作讓少年眼前彷彿浮起了那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影，正坐在書桌前一邊批閱公文一邊皺眉的樣子。

「伊耶、天羅炎、艾拉桑老爺，范統，還有我，大家都在你身邊，陪你面對這個王位──你並不是一個人在承擔喔！」

「……」

「後天早上我們就要回去了，只剩下一天半的時間可以留在東方城。請您先不要煩惱這個問題，我保證這件事情一定還有其他更好的解決辦法，既不會傷害到西方城的名聲也不會損害您跟珞侍陛下的友誼，所以請您這兩天好好休息，好嗎？」

少年安靜了半晌，輕輕地點了點頭，卻又伸手拉住欲離開的菲伊斯的衣服。

「可是這兩天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珞侍……」

菲伊斯一頓，伸出手，往少年的額頭一彈！

「噯……？」

「既然陛下都有當皇帝的苦衷了，珞侍陛下一定也有他的苦衷吧，這點跟您是一樣的喔。撇除掉上位者的身分，就把珞侍陛下當成普通朋友那樣對待就好啦！」

其實菲伊斯也不知道這件事最後會怎麼結束，風侍的歸屬問題牽扯到的人太多太複雜，已經超出他可以處理的範圍，但他不希望再看到那雙清澈的藍眼蒙上陰影，最後染上黑暗，只有這件事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的。

當菲伊斯正在東方城忙著安撫煩惱的少帝時，西方城的某間辦公室，此刻也不太安寧。

「所以我才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低吼聲從白髮男人的口中溢出，而被他怒目瞪視的人卻只是冷冷地回了句「忘了」，讓他的火氣更盛──那雙紫色的眼睛在他的怒火下燒成一片血紅。

「老子這幾天忙著處理沉月節東西方城遊客過境問題，還要解決那些鬧事的混帳，這份文件早就警告過你要早點處理，你居然拖到現在還沒弄？」

「我說過已經快寫好了。」

那爾西的臉色也不好看；這幾天他因為恩格萊爾、菲伊斯都不在，加上沉月節夜止也來了不少純心惹事的傢伙混進城，導致他跟伊耶工作量暴增，連雅梅碟、奧吉薩那邊的公文都快無法負荷了，剩下的他當然沒辦法再丟給他們，只能通通自己改──他已經兩天沒睡覺了，現在脾氣也很差。

伊耶繃著臉，瞪著對方眼睛下濃重的黑眼圈，勉強壓下怒意，咚的一聲往旁邊的椅子坐下，兩手交叉在胸口，一字一句地說：「那好，老子就在這邊等你寫完。警告你，別讓老子等太久！」

那爾西一句話也不想說，直接拿出那張被壓在公文堆中已久的資料，立即開始振筆疾書。

其實這份資料本來今天早上就可以完成了，可是因為某件突發事態，讓他一整個早上都心緒不寧，改公文的效率下降不說，居然連這份緊急的文件也被他徹底忘記了，該死！

……換做以前，這種事情就直接請鬼牌劍衛出面、殺進東方城把人帶走，這是最簡單快速的解決之道。偏偏現在有很多事情不得不顧，例如恩格萊爾跟珞侍的關係，兩國間維繫不易的和平，還有菲伊斯，不曉得他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

某個一頭紅艷豔髮色的笑臉突地跳進腦袋，那爾西啪的一聲折斷了手上的羽毛筆。

為什麼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

不曉得為什麼，寫章之十寫的莫名焦慮－－很想快點寫完，好煩= =
章之十的標題，交錯的光與影，在（4）的時候會說明意思，大家可以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