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菲伊斯X緹依
*本系列為【誕於時空間隙的未來】的康納西王國系列所衍伸的故事,上兩篇為<攻略愛情(上篇)>、<攻略愛情(中篇)>


菲伊斯,生日快樂~

 


 

【12.祈問】

「諾曼登先生,你來了啊!」

熟悉的招呼聲傳來,帶著開朗笑容的同事朝他小跑步而來,菲伊斯直到對方來到跟前,才終於想起眼前人的名字。

「席德列斯,好久不見。」

「是啊!前兩次的祈問儀式你都請假,已經兩個多月沒見了呢。」

上一次是因為回鄉處理伯父的後事,上上一次是因為公務太忙。每月一次在王宮的祈問儀式,從他接下輔政一職時,就很少準時出席……其實今天他同樣很忙,但還是來了。

他已經快一個月沒見到搭檔了。

自他正式表明心意後的隔天,他就提出在自己房間辦公的請求,對方也答應了,之後兩人大多透過魔法傳遞公文書信,真有必要就用魔法通訊討論,頂多聽到對方的聲音,不會見到本人。

忙碌的工作讓他沒有太多時間關注其他事,上王陛下的邀約、畢西爾殿下的關心,甚至小公主親自送來的手作點心,他也沒什麼胃口,倒是上王的一句話,讓他放到了心坎上。

『緹依也已經好久沒和我一起用餐了。最近總覺得他有些憔悴啊。』

這句話成了讓他今天排除所有工作、參加儀式的理由。

 

「……你有聽到嗎?諾曼登先生?」

「啊?不好意思,你剛說什麼?」

雖然他明顯心不在焉,但好脾氣的農夫沒有跟他計較,而是露出溫厚的笑容,又把剛剛的話重複了一遍。

「我說,你好像比上次見到時還瘦了一點,是工作太忙沒時間吃飯嗎?」

「有嗎?我倒是沒什麼感覺。」

「請好好照顧自己啊。如果宮中的食物吃不慣,可以吃吃看那魯煮的料理,我吃過,很好吃喔!」

「呃,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時,他聽見大殿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一抬頭,就看見那人踏著優雅的步子走了進來。

珍珠白的披風隨著步伐飄揚,在明亮的燈光下熠熠生輝,注視著前方的眸子仍然堅定沉穩,俊美的容貌依舊,卻多了一分清冷與距離。

確實是瘦了。

緹依一面和克茲主席說話,一面邁步向前,經過他身邊時,眼神不經意地與他撞上──腳步似乎停下剎那,但很快又繼續前進。

菲伊斯注視著對方走向臨神之鏡的背影,陷入自己的思緒裡,直到他聽見背後傳來一聲低呼。

「怎麼了?」

站在他背後的是愛修諾,對於他的詢問,憨厚的青年先是搖搖頭,接著又露出擔憂的神情,靠向他,小聲地開口。

「陛下給人的感覺好像變了,跟上次見面時不太一樣。」

「看起來更遙遠了……感覺,有點寂寞呢。」

菲伊斯一愣,正想反問是什麼意思,然而儀式已經開始,現場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祈問儀式多由國王親自主持,除非是公務繁忙走不開,才會交由祭司公會的克茲主席來職掌。儀式過程也是固定的,由主持儀式者帶領眾神座,在臨神之鏡前跪拜並唸祝禱詞,接著主持者會將當月想詢問的事情稟報上神,請求神給予指示。

克茲主席祈問時,會代替國王、當著眾神座的面前詢問國事;而當國王親自主持時,大家則會於祝禱完後起身退後、讓出空間,讓陛下單獨待在臨神之鏡前祈問。

菲伊斯跟著其他人一起退到台階下方,雖然他對神沒什麼虔敬之心,但每次看到眼前這一幕,心裡都會受到撼動:

五、六人高的巨大鏡身前,青年雙膝跪地,雙手交握於胸前禱告。陽光從上方的穹頂穿入,包圍著那人與鏡子,照亮了那張低垂的側臉-只要看過這一幕的人,對國王是神之子的傳聞就會深信不疑-而氤氳著古樸霧氣的鏡面也隨之起了變化,從鏡心深處緩緩浮現出銀色的文字。

一切都在靜謐中無聲行進。

當眾人因為文字出現而聚集至王的背後時,那人仍舊跪在原地,仰望著臨神之鏡,彷彿在等待什麼。

菲伊斯的注意力一直到聽見周圍人的騷動,才從青年身上離開。

「怎麼了?」

「你沒看到嗎?上神的指示。」

神座之一的沙瑟指向前方,他跟著看過去:國政、民生制度和財政稅收的調整,嚴懲犯罪者和不敬神者,不就跟平常一樣嗎?

「看最後一行。」

他走到黎多小妹妹的後方,藉著身高優勢,總算從人群中看見了最後一行文字。

那行字跟前面的不同,金色中帶點艷紅,像燃燒的火焰般明亮。

 

『以神之名,巡狩王都,彰顯神威。』

 

咦?什麼意思?

他反覆讀了幾遍還是不解其意,從其他人的反應看來也是如此。

「陛下,這是……?」

克茲主席看向緹依,後者則像在思考什麼,但很快就轉向了眾人。

「將神的指示頒布全國,並且對全國宣布:

一週後,我將在首都進行四天三夜的巡視,傳達神的光輝與威儀。」

 

 

祈問儀式結束後,菲伊斯匆匆趕赴國王的辦公室,卻在門口被侍衛攔下。

「陛下正在開會,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

大概是討論剛才的國王出巡首都一事吧,他問了一下,發現畢西爾親王、國師,以及其他三、四名重要官員都在裡面。

他耐心地等了又等,一個小時過去,會議還沒結束,他只好先回去處理工作。

傍晚前,他再度來找緹依,卻發現整間辦公室空無一人。

「陛下和上王陛下約了共進晚餐,今天提前離開了。」

雖然想了解國王出巡的細節安排,但他也不願打擾那對父子的相處時光,只好再度回房,準備明天一大早去問緹依。

然而,隔天早上他就被請去正殿出席晨會,那人當著近兩百名的首長級官員面前,宣布自己即將代替上神出巡王都,甚至連時間、巡視範圍及停留地點都已經規畫完成時,他著實吃了一驚。

台階下的官員也議論紛紛,意見紛陳。

「陛下,既然是神的旨意,為了榮耀神威,出巡日數是否再延長,讓首都更多民眾都能沐浴在神之子的榮光下?」

「我反對,這樣太勞民傷財,人民生活和交通往來都會受到限制,我建議縮短至兩天一夜或一天。」

「既然是宣揚神威,隨行人員的挑選很重要,還要考量陛下的人身安全,官員隨從加上護衛,至少一千人才合理!」

「不成,太多人會拖慢巡視速度,如果國王出巡卻只巡視少數區域,豈不對其他人民不公,也無法對上神交代。五百人已是上限!」

官員們各持己見,但王座上的人始終沒出聲,菲伊斯知道那人一定早有規劃,就不知對方到底有何打算?

這時,一名慷慨激昂的官員陳述完畢後,突然轉頭看向他。

「昊絕神座有何看法?」

因為這句話,原先吵成一團的眾官員漸漸安靜了下來,包含台階上的那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過來。

這並非出於他的意見有多值得重視,而是因為他的身分既是神座也是輔政,還是國王的搭檔,過去陛下對他提出的意見都十分重視,因此官員們想透過他了解緹依的想法,這倒也無可厚非。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啊!

他望向搭檔,卻沒收到任何精神波指示,只能先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認為四天三夜已經是可以兼顧到民生與實際巡視的速度和可行性的最大值,再多下去,對人民的影響會太大。當然路線規劃可能還有些更細緻的安排,若以能最大範圍的巡視王都為目標,我想同行人數也不宜過多。」

一名老臣氣沖沖地說:「難道陛下的安危可以不顧嗎?就算首都比其他地方安全,也應該安排最精良的護衛,宮中有多達兩千名的精英衛兵,就算派出一千名來保護陛下也是合理的!」

「恕我直言,全王宮的衛兵加起來都不如陛下一個人,沒必要如此勞師動眾。」

「你竟敢侮辱我皇家衛兵,豈有此理!」

「我怎麼敢呢,我可是在場唯一領教過皇家衛兵的抓捕和追殺功力的人,當然對他們的實力再清楚不過。」

擔任輔政四年來,他的革命軍身分早就是宮中公開的秘密,因此他也不避諱提起;此言一出,果然讓眾臣臉色大變。

「陛下!昊絕神座如此輕蔑皇室,我等實在不認為他有輔助您的資格!」

雖然許多人對他的發言義憤填膺,但菲伊斯並不在乎,他說的都是事實,他的搭檔很清楚。

緹依舉起手,示意底下眾臣安靜,開口說話時,聲音仍舊平淡。

「關於昊絕神座所言,哪一位對我的實力心存懷疑,大可在此直接表態,我可以現場證明。」

大家面面相覷,無人敢出聲,緹依的目光往下一掃,看似漫不經心地抬起手,在半空中輕輕一劃。

正殿上一根五、六人才能合抱的柱子,就在眾目睽睽下,瞬間化為漫天粉塵,連一丁點聲響都沒發出。

「我不喜歡破壞先代遺留給我的東西,除非太過老舊必須除掉,否則生了蟲子後侵蝕到其他新樑柱就麻煩了,各位說是嗎?」

雖然沒有明說,但緹依這顯然是赤裸裸的威脅──而且是以自己的可怕實力為前提下。

菲伊斯嚥了嚥口水,偷偷瞥了一眼周圍,不意外地看到所有人都臉色蒼白地低著頭,包括剛剛與他爭執的老臣。

「兩週後的巡視,我會安排兩百名護衛隨行,就這麼決定了。」

雖然其他人可能對這個人數還是不放心,但菲伊斯知道這已經是對方妥協後的數字,他本來還以為緹依打算帶二十人就去巡視了……

「晨會就到這裡,昊絕神座,到我辦公室一趟。」

糟糕,剛才講得太過火了嗎?

他默默在心裡嘆氣,在其他臣子不友善的目光下,對著王座那人低下頭。

「是。」

 

 

跟在搭檔背後踏入辦公室,他的視線立刻被滿桌的卷軸資料和地圖吸引了目光。

「你已經規劃好全部的路線了?連首都外圍的小鎮也去?那裡很偏僻啊。」

「就因為偏僻才要趁這個機會繞過去,宣揚神的信仰。」

緹依一揮手,桌上的東西立刻自動歸位,並示意菲伊斯坐下。

「我下週去巡視時,有工作要交給你。」

搭檔指了指辦公桌上,堆到半個成年人高度的公文。

「你、你要我留下來處理這些公文?」

這次出巡主要是宣揚神的信仰,因此他沒什麼興趣;但既然是深入跟民眾互動,他原以為緹依會帶他一起去,畢竟以前兩人也常一起微服出巡。

對於他的反應,緹依沒有理會,甚至還落井下石。

「那是一天的份。」

他看了看桌上的公文,想像面前有四大疊的公文,頓時笑不出來。

「我也不要求你處理完四天的份量,畢竟還有畢西爾那份,你就量力而為吧。」

「為什麼殿下的也包含在內?」

「因為他跟我一道去巡視,公文需要人處理。」

「咦!」

因為太吃驚,他不小心就直接反應在臉上,對方則揚起了眉毛。

「有什麼問題嗎?」

為什麼是畢西爾殿下跟你一起去?

疑惑中夾雜著各種難以說清楚的情緒,他低下頭,假裝翻看公文,一面含糊地說:「我只是有點驚訝,難怪公文這麼多。」

「批閱時若有問題,可以去請教老師,他會處理。我也把公文分一些給老師了。」

這番話讓菲伊斯稍微安心了些,但當視線望向堆積如山的資料時,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種大張旗鼓的巡視真有意義嗎?首都的人本來就信仰虔誠,這樣勞師動眾、勞民傷財,還讓你花大把時間在這些額外的準備上。還不如之前我們微服出巡更能了解民眾的真實生活──」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

搭檔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一份公文,一面批改,一面回答。

「國王出巡,從來就不是為了信仰,而是為了政治。正因為神不會現身,所以才需要身為神的代理人的我出面,讓民眾透過對我的想像,進而感覺神確實存在於他們身邊,這是鞏固王權的必要手段。」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緹依這種說法,但這淡漠的語氣,還是會讓菲伊斯對對方的信仰充滿懷疑;但既然是國王,或許重要的根本不是信神與否,而是權力的鞏固吧?

原先低頭看公文的人,忽然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排斥這些,所以沒安排你和我一起去。你就留在宮中處理國事吧。」

看著搭檔美麗的笑容,菲伊斯想起昨天的祈問儀式上,同為神座的同事說過的話。

 

『看起來更遙遠……感覺,有點寂寞呢。』

 

他懂了,就是這種感覺吧。

明明就在身邊,卻又遙不可及。

既然他已經拒絕了這個人的心意、拒絕了兩人之間更親密的所有可能,那現在心底感受到的些微刺痛,一定也只是殘留的、微不足道的眷戀而已。

「我明白了,謹遵您的吩咐。」

 

 

【13.出巡】

在民眾的引頸盼望下,國王出巡的這一天,終於到了。

皇家車隊的起始點在帕羅朱蒂安廣場,全部官員及神座祭司都在這裡恭迎國王,周圍所有道路早已被民眾擠得水洩不通。

當純白的皇家馬車終於駛進廣場,讓菲伊斯意外的是,隨行人員中,侍從、藥師、廚師及祭司等加起來就超過一半,有男有女,衛兵數量僅約六、七十名,還包含了隊伍最前方的畢西爾親王。

雕花華麗的純白馬車上,車窗緩緩打開,俊美如神祇的國王陛下對眾人揮手微笑,用悅耳的聲音吟唱出對神的禮讚及對人民的期許,然後車隊及一行人就在眾人的高聲歡呼中,緩緩駛向王城的街道。

當車隊消失在街道的盡頭後,菲伊斯也回到宮裡,開始了他與公文的奮戰。緹依交給他的公文攸關不同層面的制度,有些領域他也不懂,他三度拜訪國師,一次對方在開會,兩次外出,遍尋不著的情況下,凡事只得靠自己。

 

時間就在忙碌中過去,直到第二天晚上,當他回到房間時,發現桌上有一封信。

信上是密提爾的字跡,內文不多,只說明組織中的友人突生重病,希望他盡快前往探望,並附上一個魔法傳送點的地圖,地點在首都外的一個小鎮。

菲伊斯越看,臉色越陰沉。

密堤爾和組織的夥伴都知道他工作很忙,如果不是發生大事,是不會聯絡他的;就算聯絡也是透過魔法通訊,以免內容遭到攔截曝光,這是他們長久以來的默契。

更何況,信中提到的那位友人根本就不住在首都所在的第一大陸,而是在第三大陸,密堤爾也知道;之所以寫這封漏洞百出的信,顯然目的並非如信中所說,而是為了向他求救!

菲伊斯仔細查看地圖上的傳送點,發現那座小鎮的位置正好在國王出巡的最後一個點的附近,不但地處偏遠,居民也不到一千人。

一個模糊的懷疑隱隱浮現,他用魔法將地圖複製到另一張紙上,加上幾句說明後放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接著將義弟的信塞入懷中,踏出房門前,卻又遲疑了一下。

還是得提醒一下才行,如果沒事便罷,若真如自己所猜想,那就危險了!

話雖如此,現在時間已晚,在什麼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也不能透露太多事……想了想,他揮手召來了風之精。

「幫我傳話給緹依,但別在今晚,明天早上再去找他。關於接下來的行程──」

謹慎地說完後,風之精繞著他轉了幾圈,接著飛出了窗戶,消失在夜空中。

他注視著這一幕,握緊腰上的劍,眼神一凝,轉身離開。

 

 

出宮的過程並不順利,菲伊斯已經盡量避開所有衛兵,但出宮有固定的出口及傳送點,全天都有人看守,且門禁森嚴,想掩人耳目並不容易。

「神座大人,國王出巡期間,首都全面實施宵禁,所有人一律禁止外出。」

「我有急事,必須出宮一趟。」

衛兵不為所動。

「我現在就去跟國師大人稟報,只要國師同意我們就放行。」

那可不成!國師知道的話他就出不了宮門了。

他在衛兵轉身的瞬間,拔出腰上的劍,用刀柄狠狠敲了對方一記腦袋瓜子,並花了一點時間解決被驚動的其他三名衛兵,然後趕在其他衛兵追來前,迅速奔往傳送點,魔法一施,眼前景象立變!

當發現身處陌生郊外,四周一片靜寂、連燈光也只零零落落分散在遠方時,菲伊斯知道已經離開了王宮,這才鬆了口氣。

希望緹依永遠不會發現他將這把劍拿來對付王宮的衛兵。

收起劍,他先消去自身氣息,接著躲在遮蔽物後方,小心翼翼地確認四周狀況,一面前行。

這裡距離地圖上的傳送點還有一小段距離,身為前革命軍領袖,菲伊斯很清楚這絕對是陷阱,但既然義弟被作為人質,他就沒有不來的理由。

忽然,一道銳利的氣息快速逼近,菲伊斯反手拔出劍,放低身子,劍尖對準了黑暗中的人影。

「不錯,看來入宮享福沒讓你的身手退步啊!」

陰影中響起的熟悉聲音,菲伊斯心底一驚,站起身,劍也垂了下來。

「尤利斯?」

從陰影中走出的人,是曾對他照顧有加、宛如兄長的友人,自從他宣布要去擔任神座後,因不認同他的想法而就此跟他分道揚鑣,從此便失去了消息。

「你為什麼會在──」

話還沒說完,當他看到陰影中走出越來越多人-有曾見過的面孔、也有陌生的面孔-立刻感到大事不妙。

「密堤爾在哪裡?要找我就直接來,為什麼帶走密提爾?」

尤利斯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把摟住他的肩膀,一面推著他大步往前走。

「老朋友見見面、敘敘舊,不為過吧?」

語畢,那張滿布傷痕的臉便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語。

「為避免你不賣我的老面子,當然能『邀』來的人越多越好,你說對嗎?」

菲伊斯就這樣被迫跟眾人一同走入一間看起來十分破舊的木屋,一進去,他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地上坐著七、八個人,都是老弱婦孺,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居民,每個人都被綁住雙手雙腳、嘴上塞著布條,滿臉驚恐,旁邊則有兩個手持棍棒的男人在監視著他們。

唯一一個四肢被綁在椅子上、半邊臉有明顯被揍過痕跡的,是正睜大一雙眼看著自己的義弟。

菲伊斯停下腳步。

 

「喂。」

「這種『待客之道』,讓人很不愉快啊。」

 

鏘!

背後四人剛抽出刀,他就已經拔出劍並全部斬斷,金屬掉在地上的聲音在暗夜中格外響亮。其他人想衝上前,卻被尤利斯抬手制止了。

此刻,滿屋的人都看著菲伊斯,後者則和尤利斯對視,畫面彷彿靜止般。

尤利斯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冰冷的空氣中迴盪,接著他一揮刀,削斷了少年顫抖身軀上的繩子。

菲伊斯衝上前,快速瞄了一眼對方的傷勢,確認無大礙後,將義弟護在背後,挺身面對其他人。

背後的男人慢悠悠地上前,大大方方地坐下,下巴往前一點。

「坐,劍放桌上。跟老友聊天還這麼殺氣騰騰的,太不解風情了吧。」

他很了解對方,但對方也同樣如此。

菲伊斯將劍從腰上解下,放在桌上,然後盯著眼前人,冷哼一聲。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交談結束,尤利斯帶著一票人離開,只留下菲伊斯和整屋子被綑綁的人質。菲伊斯一面幫大家解開束縛,一面安撫驚恐不安的人們,包括一直緊緊抓著自己衣角的義弟。

「對不起,大哥,都是我連累了你……」

他揉了揉那顆小小的腦袋瓜,然後攬過對方的肩膀,拍了拍。

「尤利斯要找的是我,是我連累了你,還有其他人。別擔心,我會想辦法讓你們平安離開的。」

密堤爾靠在他懷裡,用力搖著頭,說:「大哥別亂來,剛剛那傢伙說了,外面都是他們的人,全鎮至少就有四百多人,我們逃不掉的。」

比起人數,菲伊斯更擔心的是,從進入屋子後就能明顯感受到附近張開了魔法禁行區域的結界,同時也封鎖了屋內所有人的氣息,屋外則至少有四人在守著,他一人還能強行突破,但要帶著這麼多人可就沒辦法了。

至少現在是這樣。

「後天陛下的車隊會經過附近,到時他們多數人力都會聚集過去,我再帶你們出去。」

義弟一聽,臉色變得更蒼白了,抓著衣襬的手扯得更緊。

「要是他們真的對陛下──」

「別小看陛下,緹依可沒這麼弱。」

一邊說,菲伊斯也一邊思考剛才與尤利斯的對話。

 

尤利斯過去就是組織中的激進派,堅決要推翻皇家、建立新的無神信仰的國家,所以離開組織後又招募了更多激進的革命軍,繼續暗中謀劃革命。這次國王出巡,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你覺得我身為國王的輔政,會幫你推翻國王嗎?」

「我本來以為你是被逼著擔任輔政,所以想給你個擺脫腐敗王權的機會,原來是我想太多了,你的腦袋早已被神之子給奴化。」

「我和你的目標不同。革命只是手段之一,我的最終目標是大家都能著安穩的生活,而不是推翻王權。」

「你這沒用的傢伙,先生當年就是死在王權的追殺下,要是他地下有知,看到你這副德行,大概會後悔救了你吧!你真讓我失望,諾曼登。」

當對方說出「失望」兩字時,他腦中瞬間浮現許多過去在組織相識、如今已不知身在何處的朋友;義父最後一刻仍在戰場上保護弟兄撤退的背影,以及某人抬手掩面、淚珠滑下臉龐的神情。

到頭來,他想保護的東西,什麼都沒保護到、什麼都……

他維持著沉默,直到昔日的友人丟下一句「我給你一點時間想清楚」,一夥人準備離開前,他才開口叫住了對方。

「你聽過神之子的傳聞嗎?」

「聽過又如何?那些騙小孩的狗屎故事,把一個披著華麗外衣的普通人捧得高高在上,我去他的!」

雖然被飆了好幾句不堪入耳的髒話,菲伊斯仍不為所動。

「那些都不是真的。」

「蠢蛋都知道是騙人──」

 

「真正的緹依陛下,根本不是你們想像得到的。」

 

「兄弟一場,這是我給你的最後忠告。放棄這個注定失敗的暗殺計畫吧。」

對方臉色一沉,看起來像想發怒,但接著卻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劍,冷笑道:「這種時候還幫敵人說話,我就是佩服你這點,愚蠢的勇氣。希望神之子看到這把昊絕神座的劍時,不會棄你於不顧。」

說完後,尤利斯就在大笑中和眾人一道揚長而去。

 

「大哥,陛下真的不會有事嗎?我們真的逃得出去嗎?」

面對義弟不安的眼神,他脫下外袍披在對方肩上,並看向門的方向。

「放心,先睡吧。有我在。」

 

 

【14.奪回】

隔天中午,尤利斯再次進入木屋,這次他把菲伊斯單獨帶到了另一間屋子。

菲伊斯走進屋裡,發現屋中有數十位各地來的革命軍領袖及幹部,其中不乏好幾張熟面孔,有人高興地和他打招呼,甚至有人衝上前緊緊握住他的手。

「諾曼登,你也來了!」

他一愣,瞬間明白是什麼意思,立刻掙脫開來,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不,我不會參與這場行動。」

除了尤利斯一行人之外的其他人皆一愣,然後一群人包圍住菲伊斯,質問、失望、指責、憤怒、不諒解,所有的話語都是利刃,一刀一刀扎進血肉裡。

他不吭一聲,直到其中一人扯著他的衣領,衝他大吼:「你這叛徒!」

菲伊斯一把扯近對方,吼道:「聽著!我不會強迫你們做任何你們不願做的事,但也別想用此威脅我!」

「現在的陛下跟過去任何一位王都不同,願意聽我們的聲音,就算不能馬上滿足大家的期盼,至少他願意改變、也確實已經改變!你們現在正要做的事,只會增加更多無辜死傷,還會讓全國陷入恐慌和混亂。你打算帶大家一起赴死嗎?」

最後一句他是望著曾經的友人說的──他知道對方想藉由昔日夥伴的壓力逼自己答應,但他絕不會就此屈服!

聽見他的質疑,雙手環抱在胸前、背靠牆壁的男人,勾起嘴角,說:「雖然你從以前就常擔心這擔心那,但我沒想到你現在變得這麼怕死。果然王宮生活過慣了,已經消磨掉你的銳氣了嗎?廢物!」

「對,我怕死。」

他瞪著對方,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我怕這裡的任何人,因為信了你的話、參與這次行動而送命!你背不起這麼多條人命!」

即使可能性非常低,他還是想在最後一刻前勸阻對方,可惜結果仍舊令人失望。

經過一番羞辱和拳腳相向後,其他人繼續留在屋中討論明天的行動,菲伊斯則再度被帶回了原本的木屋。

進門前,他用衣袖抹了抹臉和嘴巴,然後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去,可惜仍被密堤爾一眼識破,義弟氣得大哭,差點衝出門找尤利斯算帳,被他一把抱住,連拖帶拽地拉回屋裡。

「再等一會兒,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安慰義弟和其他人後,菲伊斯便回到原本休息的靠門角落,闔眼休息。

敵眾我寡、處境不利,此刻必須堅持守勢。

等待時機。

 

 

清晨,菲伊斯被屋外的腳步聲和低語驚醒,他睜開眼,仔細聆聽周圍動靜。

看來行動已經開始了。

他悄悄靠近門,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膽小鬼。」

冷不防傳來的粗啞嗓音,嚇了他一跳,但很快就辨識出是誰站在門外。

「這是最後的機會,來不來?」

他深呼吸一口氣。

「我不希望你或其他人有事,現在還來得及,放棄吧。」

「你以為我毫無準備就正面迎擊神之子嗎?你知道我為今天花了多少年、聚集了多少人在這,準備推翻這個作威作福的王權嗎?」

 

「兩千五百位革命軍,今天勢必奪下國王的人頭。」

 

低沉的笑聲透過木板而放大,鼓動著他的耳膜,他清楚感覺到心跳加快了。

『我會安排兩百名護衛隨行。』

那個人的聲音自腦中響起,他並不是懷疑搭檔的實力,但這可是超過十倍的人數!

「你不加入的話,就等著我帶『大禮』回來吧。」

「慢著尤利斯──」

他猛然打開門,卻被門口的看守持刀擋下,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越走越遠,消失在幽暗的濃霧中。

門再度在他眼前關上,菲伊斯坐立難安,為了幾公里外即將爆發的動亂而心急如焚;考慮了許久,他把密堤爾和其他人叫醒,告訴他們逃離這裡的方法。

就在他說明到中途時,遠方突然傳來爆炸聲,然後是接二連三的轟鳴,地面震動,桌上物品散落一地,大家驚慌失措,尖叫亂竄,屋內一片狼藉。

菲伊斯憑經驗知道這是大型火砲,攻擊已經開始了!

「大哥,你去哪──」

他示意義弟安靜,然後走到門邊,打量著屋外。

門外看守的人只剩下兩名,且注意力都被爆炸所吸引,眼見機不可失,菲伊斯接連敲昏了兩人,拿走兩人的刀,然後把屋內人全部帶了出來。

如他所料,多數人都去支援攻擊行動,但剩下的守軍很快就發現他們逃出來了,菲伊斯不得不殿後收拾。

「快跑!我等等去找你!」

他將一把刀塞入密堤爾手中,對方慘白著臉,邊哭邊扶著一名老婦人,其他人則跟在後頭,往戰場的反方向逃去。

目睹這一幕,菲伊斯雖然心疼,但眼前根本無暇顧及,只能不斷揮舞著刀,拼命擋下所有攻擊,同時一面往傳出爆炸和騷動的地方推進。

追上來的守軍沒有去抓捕密堤爾和其他民眾,而是包圍住菲伊斯──這點在他的意料之內,這裡已經離開了魔法禁行區域,只要這些人稍一鬆懈,他就可以用瞬間挪移離開──

轟!

天地崩裂般的巨響,漫天火光衝上天際。

在燃燒的陌生樹林中用瞬間挪移太危險,無法抓準距離,菲伊斯只好用衣袖擋住口鼻,一面躲避其他人和撲面而來的滾燙熱風,奮力往前跑。

跑了不知多久,濃煙和熱氣很快就消耗掉所有力氣,腳步也越來越沉,幸好出口已經在前方。當終於撐到樹林的盡頭,小鎮的景象也躍入眼前:

 

整個小鎮都陷入了火海。

 

有人躺在地上血流不止;也有些人早已失去了呼吸,更多的是混亂,以及此起彼落的砲擊,卻未見到任何王軍的蹤影。

這裡太危險了,必須盡快找到緹依。

他在人群間艱難前進,卻被推擠到某個方向,順著巨大的人流往某個方向走──一座熊熊燃燒的神殿出現在眼前,神殿前有一團大火球,從火焰中可辨識出的車輪,像是一輛巨大的馬車……

胸口一緊,心跳擂如戰鼓。

菲伊斯撥開人群來到最前方,看著燃燒中的殘破馬車:駕駛座的地方被劈裂,到處是傷痕的車身上,隱約可辨識出皇冠的雕花紋飾;一個歪斜的窗框掉至地面,瞬間被燒個精光。

不可能、不會的……

慌亂間,周遭突然爆出一陣熱烈的歡呼,他反射性地跟著看過去,發現是尤利斯,後頭跟著七、八個革命軍幹部。

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尤利斯半張臉都是血,肩膀手臂到處掛彩,但神情亢奮,當視線對上他的,更是露出了瘋狂的笑容。

「你在這正好,我有禮物要送你。」

不等他回話,對方就舉起手,將手上的東西扔了過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後,滾至他的腳邊。

那是一個圓形、金色的物體,掉到地上後,其中一邊似乎流出了深紅色的液體,在石子路上漸漸擴大,染紅了路面。

他慢慢蹲下身,手指觸上那東西,以及覆在上頭的金色毛髮,溫熱的觸感傳入指尖。

然後輕輕的、撥開。

 

那是一張他絕不會認錯的臉孔。

 

冰冷從指尖迅速蔓延全身,他跪在地上,顫抖著雙手捧起,黏稠的猩紅色自掌心間流下,而那雙本應湛藍的瞳孔,如今卻是一片霧灰,空空洞洞。

『就當這是一場夢吧。』

是夢嗎?

可是,為什麼手上這麼重、這麼燙?

為什麼、你會……

他注視著手上,什麼都無法思考。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菲伊斯?」

刺耳的笑聲闖入耳裡,他抬起頭,看到眼前人正大笑著對群眾說話,腰上還掛著一把熟悉的劍。

那是我的劍。

那個人送我的劍。

 

還我!

 

菲伊斯站起身。

噗哧。

拔劍、刺入。

對方臉上滿是震驚,嘴唇蠕動著似在說些什麼;他拔出劍,看著眼前人倒下,然後轉身面對包圍住自己的人。

人們的臉孔扭曲,嘴巴開開合合,他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但他知道朝自己舉起的武器是什麼意思。

所有的臉孔化作一張張模糊的人影,他舉起劍,揮舞、斬落、刺入,無限循環。

比起倒下的人,湧上的人似乎更多;身體開始有點沉了,但他沒有停下。

當感覺到背後襲來的銳利殺氣,他猛力劈開眼前一條血路,卻已來不及轉身──

 

預期的利刃沒有落下,而是被另一把劍擋下了。

 

某個人背對著他,擋下了攻擊。

手上鮮紅的劍身上,反射出一個熟悉的背影,以及對方手上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劍。

他望著劍身上的倒影,卻認不得那是誰;忽然間,對方收起劍,舉起雙手,朝天空畫出一個半圓形。

隨著那人的手勢,原先燃燒的大地,剎那間竄出數尺高的冰刃,密密麻麻佈滿放眼所及的一切,冰藍色取代了火紅,煙霧瀰漫四周。

包圍住自己的敵意和殺氣漸漸消失,變成懸掛在冰刃尖端掙扎的將死之物,他判定危機已消失,將劍一甩,收了起來。

背對著他的人轉過身,站在他面前,嘴唇上下開闔,但他仍然聽不見。

那人再次走向前,嘴唇在動,並朝他伸出了手。

他望著那修長的手指,不明白對方想做什麼。

那人在距離自己兩公尺處停下腳步,用手在空中畫出一個他有點眼熟的魔法圖形。

突然,他感覺左胸口前變得空空蕩蕩──直到剛才都用左手緊摟在胸前的東西,竟在眼前一點一點地化為灰塵,他張開手臂想抓住、哪怕只有一點也好,然而風一吹來,銀色光點就飛上天空、悉數散去。

不行、那是他很重要的、很重要的──

「不、不不不啊啊啊啊啊!」

世界天旋地轉。

然後一切都墜入了黑暗。

 

 

【15.道路】

滴答、滴答。

不知何方傳來水滴的聲響。

往前踏出一步,這才發現膝蓋以下皆已沒入冰冷而幽深的水裡,看不見水底,也看不清四周。

他繼續前進。

不遠處的水面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正載浮載沉,於是他慢慢朝發光物體前進,並將那東西撈起,轉向自己的方向。

一雙灰白的眼睛與他對視,鮮血從眼洞中流出,淌了滿手。

 

他被一陣淒厲的尖叫聲驚醒時,全身上下都像著火般灼熱,即使雙手緊緊摀著耳朵、蜷縮起身子,刺耳的聲音仍不斷振動著耳膜,無法止息。

直到他被一股力量拉過,溫暖而密實地包圍住。

「菲伊斯!」

呼喚他名字的聲音穿過黑暗,傳入他渾沌的世界裡;被令人安心的氣息環繞著,眼前模糊閃爍的視野終於清晰了起來。

他大口喘著氣,好半晌後才意識到,發出聲音的來源正是自己──而且,此刻自己正被人抱在懷裡!

「誰、放開我──緹依?」

搭檔雙手捧著他的臉龐,蒼白的臉上滿是擔憂,他想問發生了什麼事,身體卻先動了起來──伸出雙手,撫上那人細長白皙的脖頸,摸了又摸,轉了轉,終於確認脖子的肌膚很光滑,什麼傷痕傷口都沒有。

嗯?傷痕傷口?

皺起眉,菲伊斯努力回想著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事:國王出巡、接到密堤爾的信,然後──

「密堤爾!密堤爾他……」

「他沒事,其他人也都平安救出來了。」

「救出來了……」

頭有些痛,細小的痛點從頭部前方蔓延至後腦杓,他一手揉著額側,不經意間低下頭,瞥見自己滿是包紮紗布的左手。

就在這瞬間,掌心上湧出鮮血、灰白瞳孔的頭顱化塵飄飛的畫面再次閃現眼前──

「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

「菲伊斯!」

意識再度混亂之際,他聽見那人的聲音持續地叫著自己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環抱著自己的有力臂膀和拍撫背脊的手,終於讓他慢慢安靜了下來。

顫顫地伸出手,碰觸,確認是真實的之後,緊緊擁抱。

眼淚潰堤而出。

「你、你……沒事……啊……」

「……明明知道的……我、知道……可是……」

明明他就很清楚搭檔的強悍,知道這個人超乎尋常的能力和縝密的心思,無論處於什麼樣的下風都絕不會輸;所以即使被囚禁,他的大部分心思也放在如何安全帶眾人逃脫上。

明明應該是這樣。

但是,這一切都在看到那「東西」之後,全部崩潰。

「對不起。」

隨著耳旁傳來的低語,放在他髮絲和背脊上的手,微微收緊。

「我沒想到你會在那裡。」

「讓你擔心害怕,對不起。」

溫柔的輕撫落在額側、耳朵和臉龐,他閉起眼,此刻除了感受這個人的溫度,他什麼都不想。

 

恢復冷靜後,搭檔扶著他喝水和粥,一邊說明這整件事情。

原來早在祈問儀式前半個月,緹依就已經收到暗部的消息,得知有大批革命軍正在往首都的方向集結,但由於據點多且分散,若要各個擊破容易打草驚蛇,逃竄的革命軍也容易拿人民作要脅,屆時戰火恐怕一觸即發,殃及全首都。

在考慮所有可行方式仍找不出最佳方案的情況下,緹依向上神祈問了這件事,所以才會有那句神的指示。

「難怪是『巡狩王都』而不是巡視,所以你藉著出巡的名義,用自己當作目標引誘敵人,把革命軍集中起來後一舉攻破啊……既然和革命軍有關,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再怎麼說我都可以事先溝通或幫助確認他們的動向吧?」

話一說出口,就看到對方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他腦袋一轉,恍然大悟!

「你已經查出領導革命軍的是尤利斯──是我的舊識,所以你不想讓我參與其中?」

不回答的時候就是默認,菲伊斯望著對方,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帶我去巡視、安排國師留在宮中、宵禁,這些不只是為了王都的安全,也是為了確保我不會跟革命軍聯繫上,是嗎?如果不是密堤爾被他們抓走,或許這整件事就能如你預期的暗中結束吧。」

「在會議上宣布只帶兩百人,實際上早就安排了更多王軍和暗部部屬在首都周遭,還刻意選在居民少、遠離首都的小鎮,安排暗部混入革命軍中蒐集情報和自相攻擊,然後用死刑犯作為替身,準備趁他們以為已經殺了國王而放鬆警戒心時,將所有人一網打盡……你原來是這麼計畫的吧。」

菲伊斯往後倚靠在枕頭及軟墊中,一手遮住臉,無法克制地大笑了出來。

「菲伊斯,我不是──」

 

「對不起。」

 

「一直、一直以來,作為革命軍的我,在你身邊添了很多麻煩吧。讓你做事礙手礙腳、不得不為我考慮了這麼多,可我還是一直拖累你,完全幫不上忙……」

這四年多來,他自認是站在人民的角度輔助緹依,甚至不惜大吵一架或忤逆對方,為了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這其中當然也包含了他的私心,他認為,幫貧弱的人民爭取權利和更好的生活-包括革命軍的夥伴在內-可以讓國家安穩,間接地阻止人民革命而引發戰爭、造成更多死傷,這讓他習慣站在搭檔的對立面思考。

直到這件事發生,作為革命軍的自己,完完全全打亂了對方的計畫。

最後一刻,緹依作為指揮官,原本可以坐鎮後方、派王軍鎮壓所有革命軍,卻因為要救自己,不惜親自出面、現身在暴動的中心。如果不是對方本身擁有足以扭轉一切局面的強大實力,或許真的會在這場動亂中死去。

他重要的這個人,可能會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死去……

他終於明白,任性而為的,從來不是緹依,而是自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

手腕忽然被抓過,下巴被強勢抬起,然後那張俊美的臉孔在面前放大,眼底深處沉著永不熄滅的光芒。

「別搞錯了,菲伊斯。」

「我從來沒有遷就於你。你是我的輔政,提出建言是你的義務,採納與否則是我的權力。不要擅自承擔起後果,那是身為國王的我的責任。」

「……但你和我的立場不同,我卻沒有理解你,所以才會、讓你身處險境……」

「我當然知道你的立場,我也有我的立場,這是我們之間無可改變的差異。我所努力的,是找尋我們之間的相同點,然後和你一起往那個方向前進。」

「這樣,不行嗎?」

「一定得是同樣的立場,才能站在你身邊嗎?」

說到最後,對方的語氣柔緩了下來,雙手捧著他的臉,輕輕摩娑著臉龐,鼻尖觸上他的,溫熱的氣息交融,菲伊斯頓時心跳加劇。

 

『就算如此,也不會改變你是國王、我是革命軍的事實。』

回覆搭檔的心意時,他曾這麼說,因為他注視的是兩人之間的不同,而當時的他沒有能力、也沒有勇氣接受這巨大的差異。

但緹依的著眼點和自己不同──明知差異如此巨大,仍試圖改變,並創造出新的道路,讓彼此可以攜手前行。

他的搭檔就是如此美麗而強大、不服輸,又惹人心疼不已……

「菲伊斯,再回答我一次,我要聽你真心的答案。」

面前人的手指沿著他的脖頸、肩膀一路往下滑落至胸前,然後掌心貼上左胸口,隨著他有些紊亂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淡金色的睫毛緩慢眨動,連同吐露出的話語和氣息,都帶著熾烈的熱度。

「我喜歡你,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你的回答呢?」

菲伊斯凝視著對方的雙眼,沉默了很久。

「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擔下你的『永遠』,不過,若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我的『永遠』給你。」

 

「不要死,至少不能比我早。也絕對不能拿你的生命當成任何冒險的籌碼。」

 

顫抖的手觸上眼前白皙的頸子,他低下頭,在那光滑的肌膚上近乎虔誠地親吻,然後,深深地擁入懷裡。

「那樣的……再一次的話,我會瘋掉的,真的會瘋掉……」

他終於能體會,另一個自己在得知另一個緹依死去時,那種哀痛欲絕的心情。

事到如今,比起眼睜睜看著這個人死在面前,曾經的顧慮和遲疑,如今看來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耳邊傳來低低的笑聲,他放開懷中人,看到對方滿是喜悅的迷人笑臉。

「我答應你。那就先來驗收一下吧。」

「驗收什──」

來不及說完的話被柔軟的雙唇堵上,他瞬間忘了怎麼呼吸,只能感受到落在唇上、一點一點的溫熱啜吻,沿著唇形,用吻描繪著。

起初還有幾絲微弱的掙扎,隨著交合處的溫度逐漸升高,雙唇間似乎有什麼被融化了,濕熱的柔軟繾綣交纏、難分彼此。

這是第一次,他真正覺得走入了這個人的心,也讓這個人走進了自己。

熾烈的吻既是給予也是掠奪,占盡他靈魂的所有,也點燃了被壓抑已久、沉睡在內心深處的渴求;他很快就從被動變成了主動,兩相廝磨不休,用舌葉愛撫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要這個人,只能是這個人。

好不容易分開時,兩人的呼吸皆已凌亂。

額頭相抵,在顫抖的喘息間凝視著彼此,濕潤的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溫柔。

「你的『永遠』,我確實收到了。」

「這樣我就不欠你生日禮物了吧?」

「那可不。明年、後年、大後年,為了確認禮物的執行狀態,每一年都得一起過生日才行。」

他一愣,然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如果是跟你的話,我願意。

 

「話說回來,簽訂搭檔契約後,我們的生命會互相影響這件事,你該不會忘了?」

「啊!我、我才沒忘!都是因為那東西害的,我一看到就什麼都顧不了了……別笑!還不都你害的,別再笑了!」

 

 

【16.祭奠】

菲伊斯回到王宮後,因為渾身是傷,雖然大多已經被緹依治好,但還是被強迫休養了三天,第四天才允許他踏出房門,而且還堅持親自陪同,讓他無奈又好笑。

「我只是回鎮上看看,你不是派了軍隊駐守當地嗎?不會有危險的。」

「我順道去驗收一下暗部的結案狀況,如果有沒『收拾乾淨』的就一併處理,省得之後還要跑兩趟。」

「……你要跟來就跟來吧。」

說不過他伶牙俐齒的搭檔,菲伊斯只好妥協了。

 

有緹依在,傳送點的存在與否就不重要了;兩個瞬間挪移後,兩人就到了曾經大火紛飛、如今已是一片荒蕪的土地。

被火舌吞噬的建築大多是木造的,此刻已被拆去了大半,剩下一些磚造的小屋,暫且作為軍隊休息和工作的棲身之處。

他之前未曾來過這個小鎮,如今放眼望去只剩下焦灼的大地,內心難過又感慨。

「就是這了。」

前方的搭檔停下腳步,他則獨自走向前。

當時的革命軍僅有三百多人投降或被俘擄,而眼前這個千人塚,以及一塊樸素、什麼字也沒有的白色石碑,就是其餘人的最終歸處。

讓菲伊斯意外的是,旁邊還有一塊小一點的白色石碑,上面竟然寫著尤利斯的名字。

「你為他另立墓碑?他可是策劃這場行動的主謀,你……」

「這不是為了我。」

他一愣,摸了摸石碑上的嶄新刻痕,低聲說道:「謝謝。」

關於那天的記憶有些模糊,唯獨殺了尤利斯的過程記得一清二楚,包括當時對方瞪大雙眼、一臉的難以置信,然後高大的身軀慢慢倒下,直到氣絕前,雙眼都直直地望著自己的畫面,一直在他的腦海中。

那傢伙是想跟我說些什麼的吧,雖然不管說什麼都不會改變了,不管是他,還是我……

「他本來就沒打算殺了我,他大概認為等計畫成功了,國王駕崩,我也會跟著死心,然後回到革命軍吧。」

手指停留在石碑的名字上,他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跟後方的搭檔解釋。

「尤利斯從以前就很固執,總是堅持己見,然後取笑我天真,偏偏又很照顧我……他一定沒想過,有一天會被自己從小照顧到大的傢伙殺了……」

喉嚨突然卡住了,像被一塊沉重的石子卡在胸口,什麼都說不出來,卻疼得直掉淚。

菲伊斯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得背負著尤利斯的命,懷著罪惡感活下去。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在墓碑前待了許久後,他用手帕抹了抹臉,深呼吸了一口氣,換上較明朗的神情後,終於站起身。

「我們走吧。」

一回頭,就發現搭檔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背後,低著頭,神情複雜,他立刻就明白緹依在想些什麼。

「別露出那種表情。他想殺了你,而取他命的是我,我和他只是做了各自的選擇,你不需要因此自責。」

「更何況,我也不後悔。」

如果尤利斯還活著,就算這次暗殺失敗了,也會有下一次,最終他們仍會兵戎相見。

而他不願意身旁這人受到任何的傷害。

他望著走在自己身側的搭檔,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伸出手,試探性地碰了碰,發現對方的手指有些涼。

緹依沒有看他,卻輕輕地回握,將彼此收入掌心後,兩人一起慢慢往前走。

 

所謂的革命軍,就是願意賭上自己的命來守護重要的東西,無論是人、事物,還是信念。尤利斯是,他也是。

從六歲開始,他就加入了革命軍;今後他也依舊會是革命軍,只是想守護的東西又多了一樣。

 

「嗳,下次你休假的時候,陪我去祭奠我伯父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你確定你伯父看到我不會生氣嗎?」

「如果他氣到從墓裡跳起來,我倒是會很高興……放心吧,伯父不會因為這樣生氣的,頂多是氣我怎麼現在才帶人回去而已。不過我不是帶公主而是帶了國王回去,他老人家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啊……」

「嗯?」

「沒事,走吧。」

 

 

 

【番外 證明】

「這、這是什麼?」

菲伊斯一手舉著一張純白色的精緻小卡,另一手舉著一枚銀戒,嗓音微微顫抖。

被他詢問的對象則一面更衣,一面若無其事地回答:「證書和戒指啊。」

「誰的?」

「當然是我們的,上面寫了我和你的名字吧?」

這句話成了燒斷他理智線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幾乎是整個人跳起來。

「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現在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們的事情了?上王陛下?小公主?全王族──還是全首都?該不會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吧?你你你、這種事情怎麼可以……」

他的搭檔換上寬鬆的衣袍後走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備好茶具、泡茶,期間一邊欣賞他走來走去的焦躁模樣,等茶泡好後,才將冒出陣陣熱氣的紅茶推到他面前,並從容地喝了一口。

「冷靜點,這是我命人做的,只有我們兩人知道而已。」

菲伊斯停下腳步,回過頭瞪大眼睛,判斷對方沒有說謊後,這才宛如脫力般,慢吞吞地拖著腳步走到緹依身旁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幹嘛不早說……為什麼做這個?」

「我不是說了『想永遠和你在一起』嗎?當然得有個證明,好讓你安心啊。」

「等等!這、這該不會是……求婚?!」

「不然還會是什麼?」

搭檔的臉蛋在茶的氤氳熱氣下,有種渾然脫俗的美感,接著對方放下茶杯,牽起他的手,將戒指緩緩套入無名指,然後覆上他的掌心,無名指上的光芒交疊。

「你似乎對我還沒完全放心,所以我才準備了這個。有點簡陋,但可以永久保存。你就當作跟搭檔契約一樣,日後我會慢慢證明,我的心永遠屬於你。」

水藍色的眼瞳中閃爍著光輝,堅定而執著,清楚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影;被這樣的眼神凝視著,菲伊斯覺得熱度一路從兩人相握的十指一路往上燒到整張臉。

「也、也不用這樣啦,我我我當然知道,那個,你的心意,我也......」

話說到後頭越來越小聲,感受到對面的視線,菲伊斯的頭越來越低,幾乎快抬不起來了,但對方不知是否故意,遲遲沒有把交握的雙手放開。

「唉,其實如果不是顧慮你,我倒是很想昭告全國,你永遠只屬於我、誰都不准動──」

「絕對不行!」

他脫口而出,然後就看到緹依瞇起眼,揚起的嘴角雖然惡劣,卻還是讓他心動不已。

「不過這樣可能會讓你暴露在更大的風險中,那可不行。我暫時不考慮這件事。」

希望你一輩子都別考慮這件事──菲伊斯才剛放下一顆心,又因為戀人的下一句話而倒抽了一口氣。

「所以,為了加強你的人身安全,我跟稜說了我們的事,請他從今以後必須將你視為我來保護。」

「什麼!稜知道了?」

因為過度驚嚇,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曾經被某人拿著武器抵著好幾次。

說起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緹依跟稜說兩人關係這件事,畢竟暗部的手段這麼多,稜又經常出沒在上王陛下身邊,是緹依和上王最信任的人之一,萬一有什麼意外情況,稜是掩護兩人的最好人選。

……雖然如此,但他可是前陣子才因為和緹依間的關係而被對方拿刺針抵著脖子,一想到稜得知這件事情後的可能反應,他不禁一陣惡寒。

「會不會哪天我在睡夢中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啊……」

「嗯?擔心的話就晚上來和我一起睡吧?」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

 

好不容易和搭檔建立起的新關係,看來眼前的挑戰還多著呢。

 

 


【後記】

恭喜康納西王國的菲緹修成正果♥♥

中篇和下篇是一起寫的,原本以為一篇就可以寫完了,然後也以為可以跟上篇一樣,走一種清新愉快的小品文(?),殊不知,菲伊斯實在太難搞了,害我寫到一半就開始跟著他一起煩惱(?),還越寫越長,最後不得不拆成兩篇來放。

<攻略愛情>之後會有寫後感,加上一點彩蛋,祝大家閱讀愉快。

然後今天是我生日,我要許願:

11/26(六),希望大家都去投票,民主國家就該用選票下架對民主發展有害的政黨,例如國民黨和台民黨,一票都不能給它們。

請大家一起守護臺灣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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