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爆字數了,請小心服用(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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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們做出選擇,這次將不再後悔、不再悲傷……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難怪母后如此厭惡我,每每注視著我時,總是那樣冷漠……」
從另一個自己口中聽見有關身世的真相時,緹依無意識地伸手環住自己,卻怎麼也壓抑不下從心底竄起的那股寒意,他勉強開口:
「父王他、已經知道了……?」
提及深愛的父王,站在他面前的那人平靜的臉龐也不禁鬆動了些:「暗部奉命調查,父王……自然是知道的。」
暗部奉命調查──所以稜知道,同樣負責掌管暗部的老師也知道……
「為什麼不殺了我?」
在旁人聽來冷酷的話,他就這麼不帶情緒地說了出來,哪怕言語中的對象正是他自己。
「為什麼,父王不殺了我?為什麼把一個侮蔑他尊嚴、侮蔑王室名譽的證據留下來……」
他不是沒有察覺出母后對自已的冷漠;五歲時他曾經偷偷爬牆到母后的寢宮,看到母后和一名官員聊的非常開心的模樣;還有母后過世時,因為父王並未將母后葬在皇室陵寢,他問了父王才知道母后和那名官員相愛在先、父王在不知的情況下迎娶母后,母后過世後,父王不想將她束縛在皇家,所以將母后交給了那名官員──
這些他都知道,他唯一不知道的,是自己居然是那名官員的兒子。
不是父王的兒子、不是西卡潔皇室家族的一員,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待在皇宮、待在父王身邊,甚至從父王手中接下整個王國?
「神座祭司……呵,這樣一來,神倒是給了我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把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人驅逐出王宮,侍奉上神啊……」
「你想說自己是自作自受嗎?」
另一個自己突然開口,緹依轉向他,笑容自唇畔漾開,恍惚地對著那張跟自己幾乎一樣的臉孔說道:
「別擔心,我不會重蹈覆轍──不會毀了父王的王國;就算不能繼承,我也會以祭司的身分好好守著父王,還有父王最重要的國家……」
「父王說了,等『我』16歲時就把康納西王國交給我。」
緹依一陣失笑,搖了搖頭:「不,父王是因為疼我……因為愛我,才把我留下來,甚至還想把國家交給我,可是這是不對的,父王──還有西卡潔家族,不能因為我而斷了血脈,破壞王族名聲……」
透明的淚悄然滑落,他卻仍然沒有收回嘴角的笑意:「我會想辦法阻止立因斯傷害父王,也會去當神座祭司,這樣對父王才是最好的,不會有人因為這個汙濁不堪的我而受到影響。」
面前的人朝他走了過來,細長的手指輕輕抬起他的下巴,那雙深邃的眼直直望進他的眼底,彷彿想看穿什麼,熾熱而明亮;緹依覺得那樣的眼神似乎曾在哪裡見過──是了,跟菲伊斯有點像,但為什麼?為什麼會流露出跟那個人如此相像的眼神呢?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不會干涉。」
「但是,這樣的結果、這樣的未來,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緹依愣愣地望著他:「這樣是最好的……」
「不,這不是最好的,只要你沒有因此感到幸福,就不是最好的!」
直到剛才還態度淡然的人突然嚴厲了起來:「你在乎父王、為父王著想,但父王真正的期望和願望是什麼,你真的不知道嗎?」
「父王真正的期望……?」
「在那個被我徹底破壞掉的未來裡,我的搭檔曾對我說,如果父王明知我不是他的親生子,卻仍待我如己出,對我萬般疼愛、許我繼承康納西王國,這不就是父王早已承認我『王子』身分的證明嗎──?」
「父王他,承認『我』是他的孩子,是康納西王國的王子啊。」
托著他下巴的手指有些顫抖,凝視著另一個自己,緹依感到眼眶一熱,張開口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腦海中浮現出父王對自己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句溫暖的話語和擁抱,無論何時,父王都是真心疼愛自己、比誰都更保護自己、也比誰都更在乎自己的,他比誰都清楚……
感覺到對方的手指沿著他的下巴緩緩撫上他的脖頸、唇瓣、面頰,最後停在他的眉眼間,那樣的眼神讓緹依無法動彈。
「在來見你之前,我先進入了父王的『夢』;我只是想看看、想著只要看一眼就好,最後還是沒忍住,叫了父王一聲,可是……不是同樣的靈魂,即使我能像這樣碰觸到你,卻無法碰觸到父王……」
這一次,眼淚從那蔚藍的瞳中滑落,緹依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卻也模糊了起來;對方的思緒與思念、來自靈魂深處的共鳴,不需言語,透過這樣的接觸就能清楚感受到:
「這雙手早已無法擁抱父王,我已經感受不到父王的體溫和心跳,即便想依偎在父王的懷中久一點也做不到……就連站在父王面前,父王注視的也已經不再是我,我早已……失去了父王。」
「所以,請你、別像我一樣,等到失去了才明白……趁還來得及的時候……」
另一個緹依流著淚,對他露出笑容:
「這一次,做出能讓自己和父王,還有所有『我』所深愛的人,真正感到幸福的選擇吧。」
菲伊斯張開眼睛,陌生的天花板和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讓他有些混亂,渾沌的腦袋並不能幫助他好好思考到底身處何處,而且身體感覺還十分沉重,讓他動都不想動。
「……什麼時候了啊?」
沒有人回答,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勉強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監視者的氣息居然還在,是要監視他直到繼承儀式順利進行嗎?這樣要逃跑可就不容易了……
想到夢中另一個自己說的話,菲伊斯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雖然有很大的風險,但要做的事情已經決定了,況且也沒剩多少時間了。
菲伊斯拖著身子踱入盥洗間梳洗,同時慶幸那個監視者沒跟著進來,不然豈不是太尷尬了嗎?
一邊拿毛巾擦臉,菲伊斯一邊思索著接下來要怎麼做:
他沒有證據,就算知道是立因斯親王搞的鬼,但平白無故說出這種指責親王的話,應該會直接被拖入大牢吧?有誰可能聽他說話?國王曾下令滅他全家,顯然不是個好的溝通對象;聽說國師是王子的老師,擁有宮廷第一術士之稱,為人……據說非常冷酷無情,不能抱太大的期待。
那祭司公會的主席呢?主席有可能影響國王的決定嗎?比起陌生人說的話,主席應該會更相信神的指示吧,雖然指示根本就是錯的。
……所以,果然還是得從那個人身上下手嗎?賭那人當年的行動是另有隱情,或許他還是肯相信自己的話……
想著想著,他無意間瞥見鏡中自己的倒影,不禁放下毛巾,細細打量起這張向來少去注意的臉:
菲伊斯自認長得不難看,但也還不到自戀的程度;以往因為心思都放在組織,他很少注意自己的長相,現在看來倒是跟夢中見到的另一個自己差異不大,或許是年輕了一點,但未來的自己有著現在的自己所沒有的沉穩和自信,還有一種「無關成敗」的豁達,這點讓他很羨慕……
『不愧是我!之後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而且還一樣都很樂觀天真──虧昨天他們在夢中聊了這麼多東西,竟然就偏偏忘了跟另一個自己要更多證據了,現在叫他從哪裡生出證據啊!
不過,如果是未來的自己的話,八成會說──
「想辦法阻止就對了,就算沒辦法也要拼命去做──對吧?誰叫先生就是這麼教的,凡事只要有了明確的目標就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
菲伊斯笑了笑,對著鏡中那張跟未來的自己相同的臉說:
「嘛,只能試試看了。」
菲伊斯剛換好衣服,門外就傳來一陣敲門聲,是王宮的使者,帶來一個令他吃驚的消息:
「延後舉行?為什麼?」
「殿下…….奉晨神座的人選身體不適,陛下下令儀式延後三天進行,這段時間請各位繼續待在招待所,所有吃住都由王宮負責。」
「什麼身體不適?殿下怎麼了?」
「屬下只是傳訊,其他未可奉告,請您見諒。」
雖然他再三追問,對方卻也只是奉命行事,菲伊斯只能先把使者打發走;關上房門前,他聽見走廊另外一頭的房間傳出幾聲驚呼和交談聲,看來這個消息也已經傳達給其他神座人選了。
可是,王子殿下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身體不適?如果是為了把儀式延後舉行,目的又是什麼?還是王軍又有什麼計畫或行動了?
菲伊斯坐在床上沉思著;一旁桌上擺著使者送來的早餐,他卻無心吃,更別提還得留意房中監視者的舉動這點讓他焦躁不安……等等,監視他的人,是昨天深夜來的吧?
如果在那之前都沒有監視,昨天半夜突然派人來;加上今天說要延後舉行儀式──如果這兩件事彼此是有關連的,這是不是代表王子殿下昨天深夜發生了什麼事?
腦中太多東西橫衝直撞讓他坐不住,菲伊斯起身在房內走來走去,試圖釐清思考:
雖然不清楚王子殿下的狀況,但是,既然儀式延後舉行,就還有機會能阻止!
在沒有證據的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菲伊斯打開窗戶,探頭從二樓房間往下觀察著:街上的小攤販和做生意的都已經出來了,人們也陸續出來活動,不過可能是下雨的關係,路上的行人不多,不時還可見到衛兵們穿梭在巷弄間的身影。
時間不早了,但天空仍舊一片灰濛濛的,雨水在地上積累出一攤一攤的小水窪;這種陰雨不斷的天氣過去曾讓菲伊斯心情鬱悶,不過此刻他倒是很感謝雨天帶來的陰暗氣息,成了他絕佳的掩護。
張望了一會兒,他走回凌亂的床鋪前方,彎下身摸了摸潔白的棉被,接著彷彿下定決心要讓它更平整般,雙手大力上下揮動,一次、兩次、三次──
第四次抓起棉被時,菲伊斯把棉被往感受到氣息的方向一丟,束縛咒同時發動,人也往窗戶的方向狂奔而去;背後傳來某個不尋常的聲音,他看也不看,一個大跨步直接跳出了窗外!
招待所周圍沒設下結界真是太好了,雖然這招也只能拖住對方一下子──菲伊斯用魔法順利著地後,立刻施展移動魔法往皇宮的方向移動;招待所離皇宮不遠,但就算是馬車也得行使半個鐘頭,他每施展一次魔法就得停下來留意周圍變化,而且隨著皇宮逐漸接近,巡邏衛兵的數量也越來越多……
終於,菲伊斯不得不停下腳步,因為前方就是一大片空地,毫無遮蔽物;這裡是一般居民止步的皇家禁區,跨越禁區,矗立眼前的雄偉建築就是皇宮了。
都到了這種地方,就算是被抓進宮也好過被抓回招待所,菲伊斯整了整衣服,表情嚴肅地穿過禁區,然後如他所料,在城門前被守衛攔下。
「你是什麼人,竟敢跨越禁區?」
兩名身穿黑色盔甲的衛兵瞪著他,後頭還有六名衛兵也正盯著他們的方向──菲伊斯瞥了眼交叉在他脖頸兩側的利刃,舉起雙手擺了擺。
「我是未來的神座,菲伊斯‧諾曼登,我有重大事情想求見殿下。」
其中一名守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度開口時,手中的劍仍沒有移開分毫。
「神座?神座人選現在應該都在招待所,你是神座的話,來這邊做什麼?」
「就說有重大機密要事了,只能跟殿下說,若是耽誤了殿下的未來,你們可負不了責啊!」
他刻意壓低音量,強調只能跟殿下說,目光也毫不放鬆地直視面前兩人,這讓兩名守衛一愣,另一名皺眉開口:「就算你真有急事,現在殿下身體不適,也不便接見任何人──」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現在,讓開!」
菲伊斯拔高音調,可惜這招沒發揮作用,反倒把後方一名看起來像衛兵頂頭上司的人給吸引了過來:
「什麼人在這邊鬧事?」
「侍衛長!」
對方是一名高頭大馬、神情剛硬的男人,身上的盔甲制服花紋繁複、材質也高級多了,看起來就不好對付,菲伊斯在心中哀嘆一聲,面上還是保持著肅穆的表情。
「菲伊斯‧諾曼登,未來的神座,我有要事──」
「菲伊斯?」
對方似乎對這個名字很驚訝,投過來的眼神也帶了點評估與審慎。
「神座人選裡確實有這個人,殿下很久以前也曾特別交代過我們要留意,你是殿下的……?」
『我還特地跟守城的衛兵說,請他們放行一個叫菲伊斯的人進來。』
……原來真的有說啊?
「我是殿下的、朋友。」
下意識回答後,卻因為內心深處的不確定而停頓了一下,菲伊斯默默在心中祈禱對方千萬不要發現,拜託趕快放他進去……
「殿下的朋友?」
對方的語氣平靜謙和,眼神卻十分凌厲,都快在他身上穿出好幾個洞來了;菲伊斯一陣心虛,卻又不得不硬是對上那雙眼睛,強硬地說「對,朋友」,接著兩人就陷入了尷尬的無聲對峙中……
就在菲伊斯開始思索此時若說出「閣下是想跟我比瞪眼嗎」是否能打破僵局時,從他背後傳來一句莫名耳熟的聲音。
「這不是未來的昊絕神座嗎?見到您還活著,真是令人高興。」
菲伊斯轉過頭,發現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個人正慢悠悠地踏著步子朝他們走來;那是一名有張漂亮臉蛋、黑色短髮,穿著純白制服的高挑男人,那套制服似乎跟招待所的櫃檯服務人員有點像……
「稜大人!」
一旁的衛兵一見到他,全都瞬間站得筆挺,自動排列成兩排,連剛才還緊盯著他不放的侍衛長也不例外──這個叫做稜的是什麼人?居然所有人都對他這麼尊敬?
那個人走到他跟前,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微笑地瞧著他──近距離注視這張漂亮的臉孔讓菲伊斯有點恍神,但從對方口中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回事。
「這麼快就忘記我了,諾曼登先生?」
這個稱呼讓他渾身一震,反射性想抽出腰上的劍,幸好他及時克制住,眼神也冷了下來。
「是你?」
他記得那個人應該是褐色長髮,不知為何現在是黑短髮的模樣,近看就會發現連那雙眸子也成了翠綠色……偽裝?難道昨天監視他的人就是稜?
「諾曼登先生何必擺出這種臉色,您跟殿下不是『好朋友』嗎?對了,上次忘了跟您介紹,我是殿下的護衛兼老師之一,暗部第一天行使,稜,很遺憾再次見到您。」
對方的表情看起來不是故意,根本就是存心找麻煩,還特別加重了某個讓他無法不在意的詞,讓菲伊斯也不客氣地回嘴:「彼此彼此,我也很遺憾。」
他們的談話氣氛絕稱不上融洽,兩旁的守衛在他們之間看來看去,卻都不敢插嘴;侍衛長用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後,自己也站到了距離兩人三步遠的地方,依舊恭敬地低著頭。
「閣下認真工作的態度讓人佩服,希望你昨天在天花板上睡得還安穩。」
菲伊斯忍不住諷刺了一句,稜卻也沒有生氣,只是抬起手撥了撥頭髮,笑容顯得輕鬆愉快。
「您太抬舉我了,兩三天不睡覺算不上什麼,不過我的部下昨晚在您房裡應該睡得不錯,感謝您的照顧。」
「監視我的不是你?」
「那樣太大材小用了,我可是很忙的。如果想要我陪睡請付我錢,我有空可以考慮一下。」
「……我對男人沒興趣,我有急事要見殿下。」
無法跟上稜奇異的思維,菲伊斯盡量忍下內心燃起的怒意,重新提起這趟來的目的,但也不是他想好好說話對方就願意配合的。
「不是說對男人沒興趣,那見殿下做什麼呢?」
「我見他才不是為了那種事!」
他的吼聲引起後方衛兵的騷動,面前的男人卻仍若無其事地反問:「那是為了什麼事呢?」
「跟你無關,這件事只能跟殿下說。」
「喔,男人間的祕密嗎?」
稜雙手環胸,微笑地注視著他;那樣的眼神讓菲伊斯摸不清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接下來的動作可就很明白了──
冷不防抵上他喉嚨的寒光、快到看不清的動作,宛如三年前的情景再現,菲伊斯連一絲企圖反抗的動作都做不出來,只是僵硬著身體,沉默地瞪著面前的人。
「我對您的自信感到很訝異呢,您憑什麼認為殿下會願意見您呢?」
菲伊斯覺得稜似乎話裡有話,那毫不壓抑的殺氣此刻寒意逼人;只要對方有意,就算當場削斷他的頭顱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自信倒是沒有,不過既然都來了,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不是赴死的覺悟,而是為了阻止命運的軌跡、為了焦急等待他回去的朋友和弟弟──
菲伊斯無畏地直視著稜,面前的敵人笑靨如花般綻放,如同那把在他指間閃爍、即將綻放血之花的寶劍刺針。
「那麼,我也將在此執行我的任務──殲滅一切皇家的敵人,就請您死在這裡吧,諾曼登先生。」
繞過一個又一個的迴廊,眼前彷彿無止盡的轉角讓他有點迷惘,尤其是踏入這個建築後,華麗厚重的針織手工地毯就一直往前綿延,兩旁的走廊雖然燈光明亮,空氣卻彷彿凝滯一般冰冷,就連門口的衛兵都表情空洞,不像是活人。
眼前再度出現往上延伸的螺旋階梯,他盯著看不到盡頭的台階,眼前一花,差點因為踩空而跌倒。
「這是通往地獄的道路嗎?」
「確實呢,或許接下來就會見到死神囉,期待嗎?」
「如果可以,我比較想見到創造之神,就算是赴死,能在死前瞻仰據稱有絕世美貌的神的容顏也不錯。」
「我想您接下來會見到的人,應該是兩者兼具喔。」
「……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菲伊斯望著前方那個挺拔的背影,覺得頭真的開始痛了起來。
剛才他還和那個人在城門前劍拔弩張──其實只有對方拔出刺針,他連拔都還沒拔就敗了──本來以為這次死定了,結果那個人聽完他說的話後卻直直盯著他瞧,盯到他心裡發毛時,竟乾脆地把刺針收了起來,說什麼「既然不怕死就跟我來」之類的話,連守衛都吃了一驚、不放心地再三確認。
『大人,您真的要帶昊絕神座去見殿下?』
『沒關係,後果由這傢伙全權負責,若殿下有個萬一,我就滅了他全組織的兄弟。您說是吧,諾曼登先生?』
就算他沒想過要落跑,聽到這種話,他還能不跟來嗎?
走在前方的男子沒有搭理他,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對方剛才換上了一襲黑衣,頭髮也恢復成菲伊斯記憶中的褐色長髮,或許是因為接下來他們要去見的人的身分特殊的關係?
「雖然殺了你我很樂意,陛下應該也不會反對,但殿下若怪罪下來我擔待不起,何況殺了未來神的使者,若神要我去頂替可是很傷腦筋的。」
「你們不是信仰虔誠嗎?去侍奉神不是該感到光榮?」
他回敬了一句,沒想到對方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地給了他「身為暗部只須侍奉皇族,不負責侍奉神」這種答案,讓他啞口無言,不過這倒使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當初傳的那句精神波,到底是什麼意思?」
三年前傳給他的精神波內容,菲伊斯還記得一清二楚,既然碰到了,該問的還是要問,雖然他對答案不抱持任何期待。
稜停下腳步,回頭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蒙著臉的此刻,那雙紫眸顯得格外顯眼:
「哎呀,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分辨出來是我,看來還是有點腦袋的嘛。」
「多謝誇獎,所以為什麼要發出那種警告?」
「那還用說嗎?」儘管沒有拿下面罩,但菲伊斯還是能從面罩表面的起伏辨識出對方彎起了嘴角。
「如果你隨隨便便跑去自殺了斷或做傻事,那有什麼好玩的?」
……果然還是不該問的。
菲伊斯自暴自棄地跟在稜的後頭繼續走,直到拐個彎走入另一條走廊,眼前突然開闊的景象和光亮讓他一愣;等他瞇起眼等適應光線後,才發現身處在一個半戶外的空間,走廊一側是鏤空的,廊外有一整片的花園、樹木和樓閣,而走廊盡頭則是一扇巨大的白色門扉。
「殿下有殿下的苦衷,我可不想讓殿下的苦心白費了。」
前面突然傳來一句低低的話,因為太小聲菲伊斯沒聽清楚,但面前那人也沒打算解釋,直到他們走到了白色大門前,稜停下腳步,忽然轉身扯住菲伊斯的衣領拉近自己。
「如果你不能理解殿下,至少不要讓殿下更痛苦,否則我以暗部第一天行使的身分發誓,絕對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的動作很快,一講完就立刻放開他,接著敲了敲門:「屬下帶昊絕神座來了。」
「進來。」
隨著陌生聲音的響起,厚重的門扉緩緩向左右打開,光線也隨之大亮,稜率先走了進去;菲伊斯深呼吸一口氣,也跟著稜踏入了房內。
室內很寬敞,比起菲伊斯住的招待所的貴賓室大了至少三倍,地上鋪著深藍色的真絲地毯,造型優雅的水晶吊燈在他們的頭上閃爍著燦爛的光芒,不過室內擺放的家具倒是很雅緻,所有的東西都一絲不苟地放在最合適的位置,牆上則排放著數量驚人卻整齊的藏書,顯示了房間主人不凡的品味,讓菲伊斯暗暗驚奇。
房間裡頭似乎有幾個隔間,不過菲伊斯沒有機會看到裡頭──一股風迎面吹來,清涼的風稍微舒緩了幾分菲伊斯的緊張;風是從前方不遠處敞開的窗子吹進來的,接著他才注意到窗邊站著一個人。
外頭不知何時已經放晴,明亮的陽光照著窗邊那人的金髮閃閃發光;隨著他們距離的逐漸拉近,菲伊斯的心跳也開始加劇──
「殿……」
話音倏然停住,菲伊斯望著面前那人沉默了下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一心想見的王子殿下。
──是伊莫色斯陛下。
這算是被稜給設計了嗎?仔細一想,稜確實也沒說要帶他來見王子殿下啊……
面前的國王有著一張異常年輕的臉龐,容貌十分清秀好看,只是神情冷峻,臉色也有些蒼白,如果能笑一下的話,應該不會給人如此冷漠的印象才是。
「陛下。」
他不懂王室禮節,只能將手放在左胸前,低頭做了個簡單的敬式。
「……昊絕神座特地進宮,有何要事?」
無論是開口前那段沉默,還是話語中提到的那個稱呼,都讓菲伊斯僵硬了一下,不過最讓他不安的,還是那冷硬語氣中透露出的危險氣息。
這個人是下令處死自己家族的人,是那個王子殿下的父親,是稜所侍奉的主人──
只要一句話、一個字,就能決定他和所有他重視的人的生死去留。
『你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相信我一次嗎?』
他的腦中閃過某人的笑容,事到如今,死活都得拼了!
他昂然抬起頭,發狠地說道:「陛下可能是誤會了,曾是革命軍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神座呢?」
國王陛下挑了挑眉,沒有發怒,只是冷笑一聲:「你這是要我現在下令捉拿你入獄?」
…….冷笑的時候倒是挺像王子殿下的,開口時不忘帶出充滿威脅的問句這點也是。
「不,我只是表達對於這紙神諭的拒絕之意而已,我想神也不至於如此愚蠢,連我曾是革命軍都不知道。」
「你現在說的話已經犯下瀆神之罪,若再對神口出不遜,我想我們的對話也不必繼續了。」
菲伊斯握緊手,感覺掌心出了不少汗,但接下來才是關鍵,因此他沒有住口。
「既然我敢進宮自然就不怕死,我是來跟您談條件的。」
伊莫色斯灰色的眸子盯著他沒有說話,倒是從進入房間後就沉默地站在他右後方的稜開口了。
「陛下不會跟革命軍談任何條件,不論是曾經的革命軍,還是一具屍體。」
「您必須跟我談,」菲伊斯沒有理會稜的威脅,也沒有轉移視線,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面前的人。
「因為我手上握有兩個重要的情報,將會影響您和王子殿下的未來,甚至你們的生命安全。我要以此為交換,換我平安無事地離開王宮,以及王軍再也不能危及我所有弟兄的生命安全。」
他的話說完後,整間房間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響起國王的聲音。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情報是真還是假?」
就是這個!菲伊斯深呼吸一口氣,正了正臉色。
「您必須相信我,因為這個消息來源並非『我』本身,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未來的我。」
當初小王子曾在護衛的陪同下出宮找到他,這種大動作不可能沒得到國王的許可;換句話說,國王一定曾聽王子殿下說過幻世的事情!既然面前的人不是王子殿下,菲伊斯就拿這一點來賭,賭小王子曾跟國王提過,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以及那個「抱著遺憾死去的未來」。
只要陛下相信小王子的話,想改變王子殿下的未來,現在就必須相信我的話!
坐在椅子上的國王半天沒有作聲,窗外的樹木在那張清秀的臉上灑下層層陰影,看起來神祕而不可預測,菲伊斯緊張地等待著……
時間彷彿過了一整年這麼長,才聽到國王低低的聲音:「好吧,我答應你。」
他跟國王說的很簡單,因為另一個自己說的就是那麼簡單。
第一,王子殿下是被立因斯親王陷害才會當上神座祭司,真正的神座祭司另有其人。
第二,立因斯親王企圖毒殺國王陛下,謀權篡位,未來的陛下就是因此而死的。
關於另一個自己提到的,王子殿下後來因為心生怨恨而組織革命軍、毀滅王國並將自己做為奉給神的祭品一事,他不打算跟陛下說明;既然那個未來已經不會發生,說出來也只會讓人痛苦而已。
只要能阻止那個未來發生,就好了。
菲伊斯說完這兩件事後,停下來喘了口氣,接著開始觀察起國王的臉色。
嗯,看起來比剛才更難看了,以現在這個狀況來說,就算國王突然翻臉不認人、直接把他滅掉也不奇怪,畢竟這種事一般人也很難相信,早知道剛才就先跟國王訂下強制約……
就在菲伊斯胡思亂想的時刻,他似乎聽見國王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不過應該只是錯覺,因為當國王抬起頭來,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冰冷,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或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沒有證據的事情,我也不能貿然違背神的旨意。」
到頭來還是要證據就是了。菲伊斯沉下臉。
「若要證據,那就請您去問問神吧。已死之人無法再開口說話,生者的靈魂也無法提供任何證明,那就請神來幫王子殿下證明吧。」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告訴我這兩件事,對你又有什麼好處?緹依就算成為神座,或者我因為被人陷害而死,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好處?關係?
如果沒有關係、如果能不在意,他何必因為那個人的難過而悲傷、何必因為被背叛而痛苦,又何必三番兩次為那個人冒這麼大的風險!
菲伊斯瞪大眼睛,握緊拳頭,一直壓抑著的東西就這樣脫口而出。
「因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緹依死去!就算他的生命沒有死去,當他被迫成為神座、被剝奪繼承王位的權利時,他的靈魂也已經死去了一半,而您──當未來的您死去時,緹依另一半的靈魂也死了!我不想再重複那個世界的遺憾和悔恨!陛下,他是您的兒子啊!您寧願相信一個莫名其妙的神諭,卻要放棄兒子一輩子的幸福和自己的生命嗎?」
國王大概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眼睛微微張大了些,這個舉動讓他周身散發出的冷冽氣息消去了不少,不過難以回答的問題還沒結束。
「緹依對你來說的意義是什麼?你跟他只相處過幾天的時間,為什麼甘願為了他冒著可能被處死的風險進宮,只為了告訴我這些?」
這個問題讓菲伊斯也愣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不過他並沒有猶豫很久──或許那個答案一直存在他心底深處,只是他始終不願意正視;當另一個自己說出與另一個緹依間的牽絆時,那樣發自靈魂深處的後悔和疼痛,根本不及言語的千萬分之一。
如果可以,拜託救救他、讓他重新回到光明之下──那樣強烈的呼喚,他怎能假裝聽不到?
「我答應緹依永遠不會傷害他,他是第二個不在乎我是誰的人,也是我曾真心想守護的人,無論是這個我還是另一個世界的我,他都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我跟緹依的立場不同,今後或許也沒有機會和平共處,但至少我知道他過得很好,不會再露出悲傷的表情,他的靈魂不會被黑暗侵蝕而死去……只要這樣,就夠了。」
「所以我才說,不管是哪個世界的菲伊斯都一樣傻啊,父王。」
從後面傳來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菲伊斯全身一震,絲毫無法動彈,連回頭都沒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上一秒還冷著張臉的國王瞬間變臉,匆匆起身越過自己奔向後方;當與他擦身而過時,帶起的風牽動起他的髮絲,飄進他的視線裡,讓他恍神了一下。
是那個人啊……
「你怎麼起來了?應該多休息啊──」
「我已經沒事了,您的臉色很不好,您才需要好好休息。」
「再去休息一會兒吧,等父王處理完就進去陪你……」
「我想跟菲伊斯談談。」
很長的沉默。
菲伊斯不曉得國王對於兒子提出的要求有什麼想法,他也無從得知,不過應該不太開心,因為接下來當國王再度開口時,聲音聽起來很勉強。
「你現在應該多休息,不然我請稜跟他談──」
「父王,您現在應該有很多事情想交辦給稜,而且每件都很緊急。」
又是一陣沉默。
「……只能一下,父王馬上就回來。」
「謝謝您,父王。」
大門再次開啟與關上,房裡人的氣息只剩下兩個。
菲伊斯仍半跪在地上,腦袋一片空白,然後他聽見布料摩擦著地毯發出的輕微聲響,伴隨著悅耳輕柔的嗓音,緩緩朝他靠近。
「如果你不是腳麻掉的話,就請起來吧。跪在地上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話。」
……確實是腳麻掉了沒錯。
那個人走到他的面前,他也順勢站了起來,與那人四目相對。
緹依其實隱身站在菲伊斯背後好一段時間了,稜應該是知道的,因為剛才他現身時,稜並沒有表現出訝異的模樣──事實上,他覺得稜根本存心想看好戲,最後父王把稜帶走時,稜一臉惋惜的模樣讓他無言了一下。
這是他跟菲伊斯在相隔三年十一個月又十四天後,第一次見面。
他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比起三年前,對方的臉龐瘦了一些,膚色黑了些,眼底下有淡淡的陰影,看起來有些疲憊,其他大致沒有變,倒是自己跟對方的身高差距減少了,現在兩人的身高只差了一顆頭。
藏身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啊……緹依前陣子才知道稜幾次趁著去第四大陸出任務的名義,偷偷跑去調查菲伊斯的狀況,聽說他和義弟住在一個小鎮,換了名字,也找到一份工作,現在跟組織幾乎徹底斷絕了往來,過著清苦但還算安穩的日子──直到神座祭司名單公布為止。
他想見他。
本來緹依就在考慮等繼承王位、接管暗部後,再看怎麼跟對方取得聯繫,就算不能相見,只是看看他過的好不好,倒也能稍微安心些,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以這種形式見面,只能說命運總不在他們的掌控下。
他有很多話想對這個男人說,不過現在有件事要先做。
「你需要清醒咒嗎?」
緹依瞪著面前直直望著自己、嘴巴微張、眼神呆滯的男人,撫了撫額。
早就知道這個男人定力差,但實際在眼前發生時,果然還是很難習慣啊……
男人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尷尬地抓了抓頭髮,說出來的話也亂七八糟的。
「啊,好久不見……你……怎麼會在這?使者說,那個、你身體不舒服……」
「這裡是慕昇宮,我的房間。我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還沒從『夢』裡醒來而已。」
緹依用一句話就回答完對方的問題了,雖然答案詭異了點;然後他滿意地看到那個人的表情從茫然、疑惑,轉為驚愕!
「你你你──你剛才說,『夢』?你也──?」
「你不也是因為這樣,才會知道『未來』,還特地趕來這裡阻止的嗎?」
「可是他沒跟我說──為什麼另一個我會進到你的夢裡啊?那昨天何必整晚跟我談這麼久,直接跟你說就好啦?話說他明明在跟我講話,居然還能跑到你的夢裡,難不成夢中還能分身嗎……」
菲伊斯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完全理解──或許不是因為對方的理解力太差,而是因為自己這張臉的關係?總覺得對方的眼神望向自己時有點渙散……
「既然有另外一個你,難道就不能有另外一個我嗎?我倒是沒想到另一個菲伊斯也透過夢跟你聯絡上了,而你會在這裡就代表,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對嗎?」
在他的目光下,菲伊斯露出一個有些微妙的表情;像是鬆了口氣又有點無奈,感到惋惜的同時又帶著苦澀──緹依不太明白為什麼對方會有這種表情,明明他的行動已經說明了他的選擇,為什麼還會這麼猶豫不決?
「既然你也已經知道了,那……神座祭司名單的錯誤,還有你父王的事情,你再留意點就是了,我也該離開了……」
「離開?」
「嗯啊,剛才跟陛下約定的,我不會去當神座祭司。既然王子殿下會順利當上國王,神座祭司的身分對我來說就只是麻煩而已,我習慣自由自在的生活。」
「所以我若當了神座祭司,你就會為了我留下來嗎?」
「當然……你剛剛說什麼?」
菲伊斯瞪大眼睛的模樣看起來很有趣,緹依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會去當神座祭司。」
當他在夢中跟另一個自己這麼說時,那個人先是一愣,隨即臉色沉了下來:「『我』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嗎……」
「我不是父王的親生子,一旦我繼承王位後娶了姬,王室血脈必定斷送在我手中。就算父王承認了我、希望把王國交給我來治理,我也不能讓父王背負這種歷史罪名。」
他頓了頓,瞥了眼對方陰沉的臉色後,輕笑一聲:「不過,神座祭司不能結婚,剛好能解決這個問題。」
「……解釋一下你的意思?」
另一個自己很冷靜地看著他,不過緹依可以從那張冷靜的表面下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強烈情緒──同樣的靈魂就算不用開口,情感也能互相感應這點,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我會去當神座祭司,但我也會接下父王傳給我的王位。神的指示只說神座祭司不能結婚生子,可沒有說不能當國王啊。」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開先例,成為康納西王國第一位兼任神座祭司的國王吧。」
「!……」
原來自己吃驚時的表情是這樣的啊?
緹依好不容易忍住快溢出來的笑意,偏了偏頭,說:「這樣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不是嗎?」
另一個自己微微張開口,沒吐出半個字又閉上,接著安靜了一會兒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父王會很吃驚吧,想說服父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放心,我會讓父王答應的。」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風,翻動著四周的薄紗,幾片天藍色的花瓣被風捲入層層細紗間,翻飛飄逸,然後輕飄飄地落入了清澈的水面上。
水面倒映出一輪圓月,隨著水波上下搖動著。
緹依低下頭凝視著這一切,耳邊彷彿響起了父王曾經說過的話。
『未來你有了心愛的人以後,你不覺得和她一起看月亮是很浪漫的事情嗎?』
另一個自己走了過來,側身跟他一起靠在欄杆上,兩人同時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你曾跟姬一起看過月亮嗎?」
「沒有,我不懂父王說的浪漫是指什麼……你呢?」
「我也沒有跟姬一起看過。」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半晌,緹依才開口。
「姬和夜瑛……」
「擁有同樣的靈魂,但來自不同的世界,起源也不同。不必擔心,她並不是死後才到幻世,而是一開始就在幻世了。」
話音一落,另一個自己轉過頭,望著他欲言又止。
「姬……即使我不能守護她,也仍然是我重要的人,所以……」
「我明白,雖然我不能娶姬,但我也會守護她的幸福的。」
這時,緹依發現水面下的月亮似乎正在往四周擴大、越變越大,甚至覆蓋過整條河流;而周遭的景物──連同剛才還站在他身側的另一個自己,都慢慢模糊了起來。
「拜託了,另一個我,守護父王、守護薇薇、守護姬、畢西爾,還有那個人──」
這是他在夢中,最後聽到的那個人的聲音。
「就是這樣,我決定同時擔任神座祭司和國王。」
面前的人理所當然的說完後,那雙美的令人驚豔的眸子隨即轉向他:「所以,你要留下來輔助我嗎?」
「什、什麼跟什麼!你也太亂來了吧!陛下會同意嗎?你、你你們……」
菲伊斯發現自己很難理解天才的腦袋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本來以為另一個緹依會比較正常些,看來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另一個自己到底都是怎麼接受這一切的啊?
「父王快同意了。」
緹依無視他的反應,給了一個神祕的答案後,又朝他走近了幾步。
「現在換你回答了。你,還是要離開嗎?」
看著這個人的臉根本就無法專心思考──菲伊斯強迫自已轉過頭,死死瞪著窗外的花樹,努力想釐清腦袋裡的千絲萬縷。
──王子殿下同時擔任國王和神座祭司,這代表什麼?
那個陷害王子殿下的親王會怎麼被處置他不知道,但陛下應該生命安全無虞了。
另外,一個不能結婚生子的國王能否被全國人民接受?皇室的接受度又如何?這樣一想,王國大概會混亂好一陣子了,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
然後,自己跟另一個自己預測失誤了,還有呢?
他當初認為的「殿下去當國王後,可能會成為革命軍強大的敵人,得帶著兄弟們小心應付」這個未來規畫並不符合實際情況,應該說,情況變得比他原本想像的更糟糕了──
一個同時握有神權和王權的國王,還有人能治得了他嗎!
「……聽起來好像你希望我留下來的樣子啊?你應該沒忘記曾經對我做過什麼事吧?」
他還是沒有把握,對於怎麼做比較好、怎麼決定才是正確的,只能先看看這個人的態度了,如果王子殿下還是像三年前一樣的話──
「我沒忘,我也知道你在顧慮什麼。」
緹依的臉上波瀾不興,那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再度浮現,連同他接下所說的話都讓菲伊斯難以理解。
「我不會為當年的事跟你道歉,但我將即位為國王,你若成為神座,之後可以協助我更了解革命軍的事情,或許能幫助我將康納西王國治理的更好。」
果然,不該期待這個人會有什麼改變。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留下來?這樣聽起來對我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他不想這麼尖銳,只是在這短短的接觸中,內心的瘡疤被對方以毫不在乎的態度揭開,讓他難掩失望──對對方,也對自己。
「如果你不喜歡這種說法,那我就換個說法。」
神之子微微垂下眼,金色的長睫毛眨了眨,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情緒。
「我想了解革命軍,想知道關於革命軍、還有你的事,所以希望你能留下來。至於留下來有什麼好處──」
當面前的人復又抬起頭,眼中閃爍的光芒看起來非常真實。
「我可以以未來國王的身分許諾你,在你的兄弟沒有實際革命行動的情況下,我不會動他們一根手指頭。如果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留下來──留下來為我的許諾做見證。」
這又是什麼賴皮的說法?
「不然我們再來訂個強制約?如果你真的有心想遵守承諾的話……」
菲伊斯並不是真的想跟王子殿下訂下強制約,只是想看看對方到底有沒有誠意,畢竟事關兄弟的生命,他不能就這麼輕易相信──他不能再跟上次一樣,那麼天真了。
「我拒絕。我不會再用強制約,只要你答應我留下來,我就會做到答應你的承諾。如果你對我有所懷疑,想跟我同一間辦公室就近監視我、看我有沒有對你的朋友動手,我也不反對……這樣行了嗎?」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緹依投過來的目光有點異樣,菲伊斯呆了呆,這才意識到自己嘴巴大張、眼睛也瞪得有點痠,看起來應該很醜……不,醜不是重點,重點是對方剛才說的話啊!
「我哪可能監視你還不被你發現啊?」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不過,這也說不定,凡事總有意外,就像意外被吸引到異世界、意外碰到另一個自己,還有意外碰上某個改變自己命運的人一樣。」
這次菲伊斯總算能從那抹笑容中感受到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了:
沒有憂鬱、沒有悲傷,不再眺望遙遠的未知方向,只是單純地凝視著眼前的自己,等著自己的回答。
『如果有改變未來的機會,我還是想嘗試,不管結果怎麼樣……』
如果他再次選擇相信,能不能有所期待?因為他還是想相信這個人,這個無論是哪一個世界的自己都很重視的人……
「好,我答應你。」
「話說回來,王子殿下啊,我曾經是革命軍,就算是現在我也不信神,你確定讓我這樣的人當神座也無所謂?神不會生氣嗎?」
神不會生氣嗎?
緹依記得當他跟另一個自己提到最終的選擇時,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雖然薇薇才是真正的神座人選,但我還是希望她能擁有一般人的幸福,可以自由的戀愛、嫁給心愛的人。作為父王唯一親生的孩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將來能讓薇薇的孩子繼承康納西王國,讓父王的血脈繼續傳承下去──』
『我相信父王會理解的。』
『……但是,這樣真的對嗎?我把真正的神座身分隱藏起來,由自己來取代,神……不會生氣嗎?』
另一個自己聽了他的疑問,揚了揚眉──這個動作看起來也跟菲伊斯有幾分相似──淡淡地說:『神不會插手凡間的事,我們凡事都考慮神的想法,結果當錯誤發生時,神有修正錯誤嗎?如果神不在乎我們的想法,我們又何必在意祂的心情呢?』
『但是──』
那個人伸出雙手,輕柔地捧住自己的臉龐,額頭緩緩觸上他的,接著那蘊含著力量與堅定的話語,就從對方的雙唇間流洩而出,迴盪在他的心中。
『可以遵從,但不需凡事都倚賴上神;神給了我方向,但最終決定要怎麼走的,終究是我。』
『神或許剝奪了我翱翔天空的翅翼,但我仍未失去馳騁大地的雙足,以及盡情奔跑的能力──』
「王子殿下,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神真的不會生氣嗎?」
緹依回過頭,淺淺一笑。
「我想,神不會介意的。」
他在一片昏沉中聽到熟悉的聲音,起初只是朦朧的、彷彿回音似地單音節,接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急切。
「……依、緹依!醒醒!」
好不容易撐開沉重的眼皮,立刻對上面前那人焦慮的臉龐。
「你醒了!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你、小聲一點好嗎?我頭有點痛……」
那個人一愣,隨即閉上嘴巴,卻沒有放開握著他的手──從掌心傳來的厚實感有著讓人心安的溫度,他單手支起上半身,順著對方環繞住自己的手,靠上對方的肩頭。
鼻間充盈著這個人的氣息,他睏倦地閉上眼,好半晌才問: 「見到他了嗎?」
「嗯,見到了,很順利喔。王子殿下呢?見到另一個你了?」
「啊啊……」
「太好了。十五歲的王子殿下啊……好懷念啊。」
緹依倏地離開那個熟悉的懷抱,瞇起眼睛掃向對方,聲音也冷了下來。
「真不該小看你的變態程度的。」
菲伊斯一愣,無辜地攤開雙手,哭笑不得地說:「喂,神座祭司繼承儀式的時候我也有見過十五歲的你啊,只是有點懷念而已,用不著吃以前自己的醋吧?」
戀人沒有理他,只是瞪了他一眼後,環顧了一下四周:「夜瑛小姐呢?」
「剛剛還在這裡,因為你一直沒醒來,所以去聯絡范統了……你怎麼這麼晚才醒來?夢中出了什麼事嗎?」
「不……」
緹依將散落眼前的髮絲撥到耳後,眼神迷茫。
「只是,跟另一個自己稍微聊了一下,不小心聊太久了而已。」
因為之前發生的一起意外,導致他和菲伊斯的靈魂跟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交換,身處幻世的他們,靈魂被丟到時空之間的間隙,而康納西王國的緹依和菲伊斯的靈魂則被吸引到幻世,鬧的兩國雞飛狗跳了好幾天。
現在雖然成功交換回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已經平安回去,但深諳自己個性的緹依還是放不下心,一想到之後將發生的事情他就無法釋懷;儘管他沒有說出口也自認沒有表現出來,但他的搭檔還是看出來了。
『如果我們能再次穿越時空跟他們見面的話,說不定就能阻止你當上神座祭司,你的父王也不會死了。』
因為這句無心的話,緹依跟菲伊斯商量過後,決定尋求擁有跨時空跟靈魂對話能力的司祭,夜瑛,以及范統的拂塵噗哈哈哈幫忙。穿越的過程中不能說沒有危險,所以他們是偷偷瞞著其他人進行的,幸好緹依的靈魂擁有比一般人更為強大許多的力量,而菲伊斯的靈魂也因為受到緹依靈魂力量的保護,兩人因而得以成功穿越時空,在夢中見到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話說回來,另一個世界的我很苦惱啊,另一個世界的你怎麼還是這麼可怕啊?」
「因為你是個笨蛋,另一個世界的你當然也是個大笨蛋。」
戀人毫不留情的奚落也不是第一次了,菲伊斯繼續嘻皮笑臉地說:「哎呀,看到年輕的自己真是心情複雜,不過我年輕時果然很帥啊。待在幻世不會老真是太好啦。」
緹依瞥了他一眼:「……現在也還能看。」
「欸王子殿下你說什麼?說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啊──」
緹依揪起他的耳朵,對著他的耳廓提高音量:「我說你是笨蛋!」
「……太過分啦……」
菲伊斯兩手摀住正嗡嗡作響的耳朵,顫抖地蹲下身,靠著床腳碎碎唸,不過沒有得到安慰,只有頭頂上傳來一句強忍住笑意的聲音:「別玩了,快說你那邊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啊,就算是另一個世界的我也被王子殿下欺負的很慘啊。」
菲伊斯一邊嘀咕一邊站起身,開始跟戀人分享這次穿越時空的心得;在聽完雙方的狀況後,兩人都對另一個自己和對方的選擇驚訝不已。
「呃,真不愧是王子殿下,兩邊通吃也可以喔……」
「你居然想拋下神座祭司的職位?你以為這樣就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
「你別說出這麼可怕的話好嗎,另一個我也是吃了很多苦頭的啊。」
緹依哼了一聲,冷冷地瞥了眼面前的男人:「你等著看吧,『我』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你』走的。」
「這是王子殿下對我的穿越時空的告白嗎?真是令人感動啊。」
他不想再理會某個笨蛋,翻身走下床,卻聽到後面傳來一句:「這麼說你見到你父王了嗎?」
緹依停下腳步,頓了一下才回答:「嗯,見到了,父王他……」
父王他,看起來氣色不太好,很疲倦的樣子。
父王他,一個人在書房改公文到深夜,沒有人陪在身旁。
父王他,看到我,露出了好溫暖的微笑,可是我……
「王子殿下,你父王怎麼了?」
那個人走到跟前,他抬起頭,朝對方一笑,眼前卻模糊了。
「父王他……很好,真的,很好。」
能夠像這樣見面,他已經很滿足了。
一片模糊中,他被拉入對方的懷裡,摟著他的雙臂很緊很緊,緊到他有點疼,但卻不想推開。
「別那樣笑,看了好痛。」
低低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他收起笑容,卻收不起眼淚,只能顫顫地伸手環住對方,任憑眼淚熨燙在彼此的胸口。
「那個世界的我和你,會一起阻止你父王被人陷害,你父王會活得好好的,另一個我們也會活得好好的,不會再重複那個未來了……」
菲伊斯的手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髮絲往下撫摸,帶著不可思議的、令人平靜下來的力量;他任由那人的手指輕輕撫去他頰上的淚,低喃著:「未來……如果還能做些什麼的話…….」
「嗯?」
菲伊斯不解地放開戀人,發現對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看來一時半刻是出不來的──這時,門被小心翼翼地推了開來,進來的人是夜瑛和范統。
「風侍大人醒了?太好了。」
「火侍,你睡啦!」
菲伊斯對正朝著他們走來的兩人感激地點點頭;這次他們真的幫了大忙,就算王子殿下再神通廣大,穿越時空這種事也還是太困難,即使在夜瑛和范統的幫助下勉強可行,他們的身體也太笨重,無法進行時空移動,只能透過夢境,把靈魂送入對方的夢境。雖然限制很多,但也是大家花費了很多力氣才能做到的,就結果來說,菲伊斯已經很滿意了。
「風侍大人剛剛醒的,抱歉他現在還有點恍神,總之已經沒事了。」
「我燉了一些可以暖腸胃的湯,兩位大人喝一點好嗎?可以讓你們舒服些。」
范統跟在夜瑛後頭走上前,手中捧著兩碗熱湯,散發出的香氣讓菲伊斯眼睛一亮,夜瑛則轉向風侍,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肩膀。
「風侍大人,您也……」
「夜瑛、范統,我有事想拜託你們!」
突然被握住雙手,夜瑛吃了一驚,剩下兩個人也看了過來。
「風侍大人,你怎麼了?」
風侍仍握著夜瑛的手不放,眼睛來回在對方、范統和菲伊斯之間穿梭,再次說道:「我想──……」
眾人聽完他的話,花了一點時間消化後,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程度不一的驚愕和擔心。
「這個恐怕……」
「太簡單了,當然做不到啊!」
「風侍大人,這有點太強人所難了吧……」
風侍望著面露難色的戀人和朋友們,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拜託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提出這種請求;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那個未來』能順利平安地進行下去……」
而在另一個他們所處的世界,一切都以翻天覆地的變化在進行著。
在菲伊斯進宮的兩天後,國王宣佈神座祭司人選之一的王子殿下,將同時接下神座祭司與國王之職位,但仍會遵守神座祭司的規範,不迎娶妃子,也不會有後代。此舉引起軒然大波,不只民間有人質疑國王偏袒王子,不少官員也以「違背神旨」、「無後代的祭司豈能當王」等理由奏請反對,一時之間舉國上下都混亂不已。
對於神之子繼位之事,反對的官員又以某特定群體為主,主張應該另外從王族中選派出新的繼承人,但隨之又爆發他們所擁戴的某位親王的大量醜聞,包括官商勾結、結黨營私、貪污收賄等,零零總總罪名加起來足以流放邊疆,國王因此下令將親王限制在離宮內自省,並剝奪王族所有特權。
其他官員縱然還有反對的意圖,但凡有人跳出來反對,幾乎隔天就會因為過去的犯罪事實被揭發而鋃鐺入獄;當超過十名官員下獄、褫奪官位或自請離職後,所有官員都噤了聲。
『諸位還有什麼意見,請盡量提出。』
當坐在王座上的王微笑著俯視眾生時,那少見的魄力震懾了無數人,特別是國王身旁的國師用那帶著明顯殺氣的冰冷眼神掃射大家時。
至於民間的反彈聲浪多數是質疑這樣的安排有違神意,對此國王的回應也很直接──在眾官員及祭司的見證下,國王親自對臨神之鏡進行祈問,爾後鏡面浮現出的文字,也成了日後大家競相傳閱街坊鄰里的話題之一──
「王之命者,神之使徒,奉獻其生,唯吾是尊──真虧你想得出來這種文謅謅的東西。」
菲伊斯無言地倚靠在牆角,望著面前正忙著試穿登基大典禮服的金髮少年;對方一邊對著鏡子調整領口,一邊說:「我從小看到大,這點文字不算什麼。幸好有老師和稜的幫忙,事情才能順利落幕。」
當著臨神之鏡和擅長魔法的眾祭司面前,不會有人膽敢拿神開玩笑或企圖做什麼小動作──除非是絕對不會被發現的人,而有宮廷第一術士之稱的國師和暗部第一天行使的稜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不算什麼,不過這是欺世盜名啊,虧你們還說什麼信仰虔誠,在我看來根本就是利用神的名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緹依回過頭,拋給他一個微笑:「怎麼,後悔不信神了?現在信仰還來得及,我以神之名保證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喔?」
「……謝了,我心領了。」
緹依解開深紅色的披風放在一旁,再度拿起掛在一旁的寶藍色披風,順便又丟了個問句過來。
「你怎麼沒穿神座祭司服過來?不合身嗎?」
因為現在距離王子殿下十六歲生日──同時也是登基大典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因此國王索性宣布將神座祭司繼承儀式延後至同一天舉行,緹依的加冕儀式也將在那天進行,所有神座祭司人選最近都忙著開始準備典禮當天的排練和準備,菲伊斯也不例外。
「不就一件衣服,大家穿起來都一樣,可以穿就好啦。」
「喔?」
緹依轉過身,菲伊斯這才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將剛才花紋華麗繁複的禮服換下,換上另一件珍珠白底色、繡上金銀絲線雕花的長袍,雖然也很好看,跟前幾件相比卻顯得太過樸素,菲伊斯皺起眉頭。
「這件跟我的祭司袍很像啊,你可是國王,穿這件不太好吧?」
「你忘了嗎?」
金髮的少年走向廳堂,在上方水晶燈的盈盈流光和優雅氣派的背景下,張開雙手,自然地散發出王者的氣勢與威嚴。
「我可是兼任神座祭司的國王啊。」
新王的登基大典很快就到了,以往新王都會先在帕羅茱安廣場舉行加冕儀式,接受民眾的瞻仰後,搭上馬車返回王宮,並在臨神之鏡前對神和所有王公貴族宣誓就任,這樣才算是完成了整個儀式。
不過今年由於新王的狀況特殊,身兼神座祭司和國王兩種身分,因此儀式內容也做了更動:國王直接將臨神之鏡搬至帕羅茱安廣場的舞台上,而新王將在萬民面前接受神與國王授予掌管康納西王國的權力。
對於大多數百姓而言,這是他們第一次能親眼見到神之子與臨神之鏡,因此無論首都戒備如何森嚴、進出管制多麼嚴格麻煩,當天整座廣場還是擠得水洩不通,大家都爭相目睹神之子的迷人風采。
當聖樂響起,美的宛如神靈下凡的王子在國王面前跪下,接受國王授予他的王冠與權杖,並攜著國王的手優雅地步下台階,當新王走至臨神之鏡前方並站定時,奇蹟發生了:
臨神之鏡內發出一陣燦然金光,彷彿一道光柱從天而降,照得眾人幾乎睜不開雙眼;在一片燦然光輝中,不少人都看見了──一個虛幻的身影從臨神之鏡內緩緩步出,身穿一襲跟神座祭司一模一樣的純白衣袍,彷彿萬千星辰凝聚出的光之影,最驚人的是那張跟新王幾乎一模一樣的聖潔臉孔和傲然挺立的身姿,散發出凜然不可冒犯的神之威儀。
那彷彿神靈般莊嚴的臉孔轉向新王,與新王對視一眼,接著伸手握住了王之權杖,兩人一起將權杖高舉至天空,晶石權杖瞬間從頂端發出一道耀眼的銀色光芒,帶起一股旋風直通雲霄,兩人背上的白色披風在風中鼓動飛揚、宛如長出了翅膀;大地為之震動,彷彿神也回應了王的呼喚,整座廣場都被這個畫面給震懾住,無人膽敢出聲驚擾這神聖的一刻……
「這樣兩個人站在一起,看起來真的很驚人呢,對吧?」
身旁冷不防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站在舞台下方呆呆望著眼前景象的菲伊斯嚇了一跳,但當他轉頭看見是誰時,真的差點尖叫出聲。
「你──」
對方眼明手快地摀住他的嘴:「小聲點!被人發現就慘了。」
菲伊斯瞪著對方,接著視線往下,停在對方摀得死緊的手上──那隻手是有溫度的、真實的。
「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是故意想嚇自己的,只是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我想還是跟我打個招呼比較好。」
話音剛落,面前人的身影就開始慢慢變得透明,無數光芒緩緩從對方體內湧現,但那張燦爛的笑容仍舊,如同落在他肩上的溫暖掌心。
「這個未來就交給你們了。」
當面前的人完全消失時,菲伊斯猛然回過頭,正好看見舞台上的另一個緹依,對方同樣已經化成一片光輝,此刻正凝視著前任國王,眼中充滿濃濃的眷戀與不捨,接著視線移到他的臉上,停頓了一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要好好守護啊,不管是未來還是他……』
到底是誰說的話呢?菲伊斯已經分不清了;等他回過神來時,早已被四面八方民眾瘋狂的歡呼聲給徹底淹沒。
「恭迎吾王,神佑我康納西王國!」
在那之後,康納西王國所流傳的「神之子」傳說又更為鼎盛了。
哪,未來真的可以改變嗎?
已經改變了,無論是我們的還是他們的。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悲傷或後悔了。

【後記】
「你說什麼?」
面對自己親愛的兒子,伊莫色斯一臉駭然:「你被人害死,還抱著遺憾到另一個奇怪的世界去了?」
「父王,嚴格說來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另一個未來的緹依……」
「所以當時那個夢,是我的另外一個兒子……緹依……難怪會說想念父王,我可憐的孩子……」
喃喃地說著,似是想起夢中緹依的悲傷模樣,伊莫色斯再度紅了眼眶,讓緹依無奈地嘆了口氣。
本來他還不想跟父王提及,但因為典禮上從鏡中浮現出的幻影遭到伊莫色斯的再三追問,緹依只好把另一個自己跟他說的「原本世界的緹依,當上神座後發生了什麼事」告訴了父王;過程已經被他省略了很多,組織叛亂軍和最後獻身給詛咒的祭品當然一個字也沒提,然而光是自己死亡這件事恐怕就給父王很大的打擊了。
「父王,別哭,現在的我還在啊,我還活的好好的呢。」
他傾身上前,為父王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接著雙手摟住了對方。
「緹依,還好你還活著、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不然父王……父王……」
感覺到父王緊緊抱著他的手臂和懷裡的溫暖,他的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也回擁住對方。
另一個我,我會好好照顧父王,也會好好活著,放心吧。
抱了許久,伊莫色斯才依依不捨地放開緹依,溫柔的笑容此刻在緹依眼中突然變了質。
「等等叫暗部好好調查清楚,到底是哪個人存心對你不利,全部抓出來滅了他們,祖宗八代不用鞭屍,燒光就好了。你說皇族和貴族中有人跟你作對、想陷害你?沒關係,還沒結婚的,父王馬上讓他們絕子絕孫,結了婚的從此生不如死,子子孫孫永無寧日。你剛才還說了什麼?」
……父王,人都死了,您就別再追究了吧。
事實證明,即使沒有血緣關係,父子依然是父子。
******感謝文友孟孟提供的【守城衛兵】梗XDDDD********
